东瀛,京都远郊。
与东海海底那片与世隔绝的奇异空间截然不同,这里弥漫着一种战火洗礼后的残破与压抑。曾经古色古香的町屋许多已成断壁残垣,焦黑的木料与破碎的瓦砾诉说着不久前的惨烈。天空中,一道狭长的、不断渗出污浊能量的“异界裂隙”如同溃烂的伤疤,提醒着人们全球性的危机并未远离。空气中混杂着硝烟、淡淡的血腥味以及混沌浊流特有的腐朽气息。
叶宸穿着一身不知从哪个废弃民居找来的、略显宽大的深色运动服,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他独自穿行在荒废的街巷,身影在断壁残垣间显得格外孤寂。
离开团队已经一周有余。他凭借瞬移和能力,漫无目的地跨越海洋,最终来到了这个同样饱受裂隙和妖魔肆虐的国度。他刻意避开人群聚集的避难所,选择在危机四伏的废墟中独行。
“吼——!”
一声充满嗜血欲望的嘶吼从侧面的小巷传来,伴随着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一个穿着破烂自卫队制服、满脸惊恐的年轻人连滚带爬地冲出来,他身后,三只形如鬣狗、却浑身覆盖着粘稠黑色物质、口器裂开至耳根的“蚀尸犬”正紧追不舍。
年轻人显然已经精疲力尽,脚下一个踉跄,摔倒在地。蚀尸犬眼中闪烁着贪婪的红光,猛地扑上。
叶宸的脚步顿了顿。放在以前,他会毫不犹豫地出手。但现在,那瞬间爆发的恐惧和随之而来的失控画面,如同冰冷的枷锁,让他僵在原地。
就在他犹豫的瞬间,蚀尸犬的利齿几乎要触碰到年轻人的喉咙。
“砰!”
一声清脆的枪响。
一头蚀尸犬的脑袋应声开花,污黑的血液溅了一地。
另外两只受惊,动作一滞。
几名穿着类似神官与武士混合服饰、佩戴着菊花与剑徽章的人从另一条街道迅速冲来,手中拿着特制的、铭刻着符文的武器,动作干练地围攻剩下的蚀尸犬。他们的能量波动与龙城司有所不同,更偏向于一种纯净的“念”与“结界”之力。
是东瀛本土的应对机构——“祓魔寮”。
叶宸压低了帽檐,悄然后退,将自己隐藏在阴影中,默默地看着他们将妖魔清除,救下了那个惊魂未定的年轻人。他没有介入,也没有离开,只是像一个旁观者,一个游离于世界之外的幽灵。
夜幕降临,叶宸找到一处半塌的神社作为暂时的栖身之所。神社主体建筑损毁严重,但偏殿一角尚且完好。他清理出一块地方,生起一小堆篝火,橘色的火焰跳动着,映照着他沉默而疲惫的脸。
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回放着白天的场景。那个年轻人倒地时绝望的眼神,与苏晓吐血倒飞时的眼神,何其相似。如果他当时出手,结果会怎样?是以精妙的控制救下人,还是再次引发不可预知的失控,造成更大的伤亡?
他不知道。这种对自身力量的不确定性,成了他最深的梦魇。
他拿出父亲那本染血的笔记,就着火光,再次翻阅。那些早已熟记于心的字句,此刻却有了不同的重量。
“……混沌本源,非善非恶,犹如流水。善御者,润泽万物;失控者,滔天洪灾……”
“……执塔人之责,非在力量之巨,而在心念之坚。心若为牢,则力为凶兽;心若为舟,则力渡苦海……”
“……吾儿,恐惧力量,便是将心神交予力量支配。真正的掌控,源于接纳,源于理解,源于与恐惧共存……”
“与恐惧共存……”叶宸喃喃自语,指尖拂过父亲可能留下这些字迹时沾染的血渍。
他一直以来,都将源核的力量视为一种需要彻底征服、完全驾驭的外物,一种潜伏在体内、随时可能反噬的凶兽。他拼命想要压制它,控制它,消灭所有失控的可能。但这种对抗的心态本身,是否就是一种最大的“不控制”?
因为他拒绝接受力量中蕴含的狂暴与不确定性,拒绝承认自己内心深处的恐惧与脆弱,所以当恐惧来袭,与力量直接挂钩的那部分自我便会率先崩溃,导致力量的彻底暴走。
“嗖——!”
一道凌厉的破空声骤然响起,打破了夜的寂静。
叶宸眼神一凛,瞬间收起笔记,身形模糊,已然消失在原地。
“笃笃笃!”
三枚淬着幽蓝毒液的苦无,精准地钉在了他刚才所在的位置,深入地板。
几道黑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残破的神社庭院中,他们穿着紧身的黑色夜行衣,脸上戴着恶鬼面具,周身散发着阴冷而隐匿的气息,与之前遇到的祓魔寮成员截然不同。
“支那的小子,把你身上的混沌能量交出来!”为首的一名忍者用生硬的汉语低喝道,眼中闪烁着贪婪与残忍的光芒,“我们‘暗魇众’观察你很久了,独自一人,力量却不俗……是块肥肉。”
叶宸心中了然。无论是在哪里,混乱之中,总有这种觊觎力量、趁火打劫的宵小。他之前的几次不得已出手清除挡路的妖魔,还是泄露了行踪。
没有废话,几名忍者同时发动攻击。手里剑如同暴雨般倾泻,同时身影分化,从不同角度袭来,刀光闪烁,直取要害。
若在以往,叶宸或许会感到一丝紧张。但此刻,面对这些明显不如归一会精英、更远逊于守塔灵的敌人,他内心出乎意料地平静。
他没有选择大范围的能量爆发,甚至没有动用瞬移。而是将混沌能量极致地收敛、凝聚。
他侧身,避开一枚手里剑,同时指尖暗金色光芒微闪,一面巴掌大小、凝实无比的能量小盾出现在另一枚手里剑的路径上,将其精准弹飞。
他踏步上前,避开劈砍的刀锋,另一只手并指如剑,一缕细如发丝却凝练无比的混沌能量射出,瞬间洞穿了那名忍者的手腕。
惨叫声中,太刀落地。
他的动作行云流水,不再是依靠力量的碾压,而是更侧重于技巧、时机和对能量最细微处的掌控。每一次防御,每一次反击,都控制在最小的范围和强度内,如同在刀尖上跳舞,精准而高效。
他甚至在战斗中,刻意去感受内心那因为遭遇袭击而本能升起的警惕与一丝怒意,但他不再试图压制它们,而是引导它们,让它们成为驱动精准反应的燃料,而非引爆力量的炸药。
战斗结束得很快。
几名暗魇众的忍者横七竖八地倒在庭院中,非死即伤。叶宸站在原地,气息平稳,甚至连衣角都没有太大的凌乱。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感受着体内平稳流转的源核能量。这一次,他没有失控,没有暴走。他运用了力量,甚至动用了情绪,但一切都在一种前所未有的“清醒”状态下完成。
他并非消除了恐惧,也并非完全驯服了力量。而是找到了一种暂时的、脆弱的平衡。他接纳了自己会恐惧的事实,承认了力量存在失控的风险,然后,在这种认知的基础上,去尝试引导,而非压制。
“心若为舟,则力渡苦海……”父亲的话再次回响。
力量不是需要斩杀的恶龙,而是汹涌的江河。他无法让江河停止流动,但他可以学习造船,学习掌舵,学习与风浪共处,从而渡过苦海,甚至利用江河的力量去往想去的地方。
他走到神社残存的主殿前,看着那尊在破败中依旧保持庄严姿态、布满灰尘的神像。神像的目光似乎穿透时空,凝视着他这个异乡的流浪者。
“控制,或许并非绝对的掌控……”叶宸望着神像,轻声自语,更像是在对自己宣告,“而是明知道可能失控,却依然敢于运用,并在运用中,时刻保持警惕与引导的……清醒。”
他转身,离开了这片废墟。步伐依旧孤独,但眼神中少了几分彷徨与自责,多了一丝历经反思后的沉淀与坚定。
流浪的路还在继续,但内心的迷雾,似乎被这异国他乡的残酷现实和深夜的篝火,驱散了一角。他开始真正尝试,去理解父亲留下的箴言,去探寻与体内那股混沌力量,以及内心深藏的恐惧,共存的可能。这绝非易事,但至少,他找到了一个方向。
(第247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