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转过身,看着阿朵那张依旧沉默寡言的脸,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她知道,阿朵为了这一天,付出了太多太多。
“阿朵姐,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阿朵没有立刻回答,她抬头望向远方,那里,晨雾正在缓缓升起,将远处的山峦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看不真切。
“去看看吧,”阿朵的目光深邃而悠远,仿佛穿透了重重迷雾,看到了什么,“总觉得……有事情要发生了。”
南岭的雾,总是带着几分鬼气。
柳三更下葬后的第三天,雾气浓得像化不开的浆糊,糊得人五步之外不见人畜。
阿朵依旧按着既定的路线,巡视着这片重生的土地。
当她走到东九村那口老井边的时候,脚步顿住了。
空气中飘散着一股浓烈的烟味,不同于寻常的柴火味,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阴冷。
阿朵的鼻子动了动,猛然抬头,锁定了源头——村东头老李家那间破败的土坯房。
土坯房的灶口正疯狂地涌出浓烟,像是要把整个屋子都给吞噬掉。
烟雾之中,一些灰烬被无形的力量卷起,在空中打着旋儿,越转越快,越转越密。
阿朵眯起了眼睛。不对劲。
灰烬旋转的速度越来越快,渐渐地,一个模糊的轮廓开始显现——那是一只雏鸡的形状,只有巴掌大小,半透明,泛着淡淡的青金色,像一只用青金石雕琢而成,却又没有生命的玩物。
雏鸡缓缓成型,歪着脑袋,似乎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好奇。
它扑棱着翅膀,绕着老李家的屋子飞了一圈,动作笨拙而可爱。
最后,它轻轻地落在了老李家孙子的枕边,就像一只守护神,静静地守护着那个正在熟睡的孩子。
消息像野火一样,在南岭七村之间迅速蔓延。
“火鸡爷爷显灵了!”
“是柳三更的魂回来了!”
“这是神迹啊!神迹!”
一些村民开始偷偷地在家里重设香案,对着灶台的方向,顶礼膜拜,口中念念有词,祈求“火鸡爷爷”保佑一家平安。
他们似乎忘记了,或者说,他们选择性地忘记了,柳三更临终前的告诫——火,不是神。
阿朵并没有阻止村民们的行为。
她只是默默地站在一旁,看着那些重新燃起的香火,眼神平静得像一口古井。
她知道,有些东西,不是靠强硬手段就能解决的。
人心中的恐惧和依赖,就像野草一样,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她只是吩咐韩十三,详细记录下每一处出现显形异象的时间,以及这户人家的家庭背景、成员构成、经济状况等等。
她要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更容易受到这种“神迹”的蛊惑。
夜晚,小满没有回家,而是留在了葛兰的家中。
自从柳三更死后,葛兰就成了新任的守火人。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火对于南岭意味着什么。
她也比任何人都坚定,不能让南岭再回到过去那种被神火奴役的状态。
夜深了,葛兰早已入睡,小满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她总是想起柳三更死前那句话:“听……像不像一群小孩在笑?”
她也总是想起,这几天夜里,她隐隐约约听到的,从灶底传来的低语声。
那声音时而哀求,时而低泣,让人毛骨悚然。
但今天晚上,那声音却有些不一样。
小满迷迷糊糊地,似乎又听到了从灶底传来的声音。
那不再是哀求或低泣,而是一声沙哑的咳嗽声。
“咳……咳……”
那声音,像极了铁婆婆生前咳血时的声音!
小满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睡意全无。
她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脑门,让她浑身发冷。
她顾不得那么多,披上衣服,跌跌撞撞地跑到灶台前。
灶膛里的火已经熄灭,只剩下一些暗红色的余烬。
小满颤抖着手,扒开那些余烬,一层又一层。
突然,她的手指触碰到了一个冰冷而坚硬的东西。
她小心翼翼地将那个东西从灰堆里挖了出来。
那是一枚烧得发黑的铁片,边缘已经被烧得卷曲变形,上面布满了细密的裂纹。
小满一眼就认了出来,这正是当年铁婆婆送给她的那枚铁片!
她捧着那枚铁片,跑到葛兰的床边,把她摇醒。
“葛兰姐!葛兰姐!你快看看这个!”
葛兰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接过铁片,仔细地看了看。
“这不是……铁婆婆留给你的那枚铁片吗?怎么会在灶灰里?”
小满摇了摇头,一脸的惊恐:“我也不知道!我刚才听到灶底有声音,像是铁婆婆在咳嗽,然后我就跑到灶台前,在灰堆里找到了它!”
葛兰也被小满的描述吓了一跳。
她知道小满不是一个会说谎的孩子。
难道……真的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第二天一早,小满就把那枚铁片交给了阿朵。
阿朵接过铁片,仔细地端详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韩十三,”她头也不抬地说道,“用磁石粉拓印一下这枚铁片表面的纹路。”
韩十三立刻照做。
他小心翼翼地将磁石粉均匀地洒在铁片上,然后用柔软的刷子轻轻地拂去多余的粉末。
很快,铁片表面的纹路就清晰地显现了出来。
那是一些非常古老的符文,像是某种神秘的咒语。
韩十三仔细地研究着那些符文,眉头越皱越紧。
“怎么样?”阿朵问道。
“这些符文……我看不懂,”韩十三摇了摇头,“但是……我能感觉到,它们之间存在着某种共振频率。”
“共振频率?”阿朵的眼睛微微眯起。
“是的,”韩十三点了点头,“我用仪器测量了一下,这枚铁片上的符文所产生的共振频率,与七天前灰烬显形的那一刻,完全吻合!”
阿朵的脸色瞬间变得凝重起来。
“也就是说……”她缓缓地说道,“这些灰烬显形,并不是什么火鸡爷爷转世,而是……有人在背后搞鬼?”
“很有可能,”韩十三点了点头,“而且……这个人,很可能就是利用了这枚铁片上的符文,来操纵这些灰烬。”
“不是怒哥……”韩十三的声音低沉而沙哑,“是有人把死者的执念,塞进了活人的火里。”
阿朵沉默了片刻,突然抬起头,目光如炬。
“召集七村的村长,到废井边集合。”
废井边,七村的村长们面面相觑,不知道阿朵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阿朵没有多说废话,直接从小满手中接过那枚铁片,当众将其投入了旁边的冷水盆中。
“哗啦”一声,水面泛起了一阵涟漪。
就在那一瞬间,水盆的倒影竟然发生了变化——原本平静的水面,竟然浮现出了铁婆婆的身影!
铁婆婆拄着铁锤,站在祖祠的废墟上,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一丝无奈,还有一丝……解脱。
她的嘴唇微微动着,似乎在说着什么。
虽然没有声音,但所有人都看清楚了,铁婆婆所说的,正是她临终前的遗言——
“别让火……变成新绳子……”
人群中一片哗然。
“真的是铁婆婆显灵了!”
“铁婆婆回来了!”
“铁婆婆要保佑我们啊!”
阿朵冷冷地看着那些激动不已的村民,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
“都给我闭嘴!”她厉声喝道,声音不大,却充满了威严,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喧嚣。
“你们清醒一点!她若真想回来,就不会只躲在灶灰里吓孩子。你们供的不是魂,是自己怕黑的心!”
阿朵的声音掷地有声,像一把锋利的刀,狠狠地刺破了那些村民们虚幻的幻想。
“从今天开始,我宣布推行‘清灶令’!”阿朵的声音在空旷的废井边回荡着,“凡是家中出现显形异象者,必须亲手将灶灰撒入荒野,并且向邻里讲述一段关于逝者的真实故事——不准编神迹,只准讲人话!”
葛兰第一个站了出来,表示支持阿朵的决定。
她回到自己的家中,在灶台前点燃了一炷香。
但她并不是在祭拜什么神灵,而是在缅怀铁婆婆。
她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地念出了铁婆婆当年砸毁模具那天所说的话——
“没有律,就是乱?可有了律,人就成了炉里的柴!”
话音刚落,灶中的灰烬骤然颤动起来。
紧接着,一只雏鸡的虚影再次显现。
但这一次,雏鸡不再温顺,不再可爱,反而歪着头,用一种充满敌意的目光,死死地盯着葛兰。
突然,雏鸡张开了嘴,发出了一句苍老而沙哑的声音——
随即,雏鸡的虚影砰然消散,化为一缕青烟,消失在了空气中。
当晚,整个南岭,十余处出现异象的地方,同时平息了下来。
只有西岭的一户人家,拒不执行“清灶令”。
第二天清晨,人们发现,这户人家全部昏睡不醒,无论怎么呼喊,都无法叫醒。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他们家的灶膛里,竟然结出了一个黑色的骨茧,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腐臭味……
阿朵未作任何停留,身形如鬼魅般掠向西岭。
夜幕低垂,山风裹挟着浓重的血腥气,直往人鼻子里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