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下，很轻。
像一块烧红的烙铁，在那片亘古不变的虚空之上，轻轻地，烫了一下。
然后，那点微微向内凹陷的涟漪，便散了。
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过。
但孙悟空知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那片虚空，还是那片虚空。
但他，已不再是之前那个他。
那股由“力”与“生”交织而成的全新力量，还在他那具刚刚脱胎换骨的四肢百骸之中，缓缓流淌。但那流淌的感觉，变了。
之前，是决堤的天河，是奔涌的岩浆，狂暴，汹涌，带着一种近乎于失控的野性。
现在，它还在流，却像是一条沉入了地底万丈的……水银之河。
更重，更凝练，也更……冷。
那股足以撑爆星辰的力量，被尽数内敛，收束，最终汇入了他识海之中，那枚毫不起眼，丑到没有任何美感可言的……灰白法印之内。
井，还在。
打井的人，也还在。
只是那柄新换的锤子，比他想象的，还要重得多。
重到，他这具全新的魔猿之躯，都有些……不堪重负。
也就在此时，那场以盘古之心为源，以混沌青莲为池的，最为直接、也最为霸道的大道灌顶，终于迎来了它最后的……高潮！
那亿万条如同青色小蛇般的道韵精灵，不再是单纯地涌入，不再是雀跃地洗礼。它们像是找到了最终归宿的百川，发出一阵阵充满了圆满与喜悦的欢呼，化作了一场……真正的，足以将这片莲台都彻底淹没的青色海啸，朝着孙悟空这个小小的“异物”，当头淹没而来！
轰——！！！
孙悟空那具本就充满了压迫感的魔猿之躯，猛地一震！
他感觉自己像是被一整个初生的宇宙，狠狠地，撞了一下！
那不是痛苦。
是一种……“满”。
一种，足以让大罗金仙都当场撑爆的，绝对的“圆满”！
他那刚刚踏入金仙后期的道基，在这股无可匹敌的造化洪流面前，连一丝像样的抵抗都做不到，便如同被阳光晒化的冰雪，“噗”的一声，无声地，消融了。
那层壁垒，碎了。
金仙巅峰！
货真价实，道基稳固到了一个连他自己都感到心悸的恐怖程度的……金仙巅峰！
那股磅礴到无法形容的恐怖力量，在他体内，疯狂地冲撞着，奔涌着，却又被那枚灰白色的力之法印，死死地镇压着，不曾泄露半分。
一半是即将喷发的火山。
一半是冰封亿万年的神狱。
这种极致的矛盾，这种极致的压抑，需要一个……宣泄口。
“吼——！！！”
一声，不似任何生灵，充满了无尽暴虐与新生的咆哮，毫无征兆地，自他那具早已被青色风暴彻底淹没的魔猿之躯中，轰然炸响！
那不是声音。
是理。
是他孙悟空，在经历了九死一生，在窥探到了大道本源之后，第一次，向着这片混沌，向着这方天地，向着那所有还活着的，能喘气的混沌魔神，所发出的，最为原始、也最为纯粹的……宣告！
那咆哮，化作了一圈……灰青色的，肉眼可见的恐怖声浪，如同一场无声的，却又足以将所有存在都彻底抹除的宇宙风暴，朝着四面八方，疯狂席卷！
它没有去攻击那九颗莲子，也没有去撼动那颗盘古之心。
它只是，穿透了那层层叠叠的青色光晕，穿透了那道正在缓缓平息的无形壁垒，穿透了那片充满了杀戮与贪婪的墙外世界，最终，狠狠地，不带一丝烟火气地，撞在了那片……由亿万神魔共同构筑而成的，绝对的死亡之墙之上！
嗡——！！！
那片本该是喧嚣的，充满了贪婪与暴虐的虚空，猛地一滞！
无数道正在相互厮杀，相互掠夺的混沌魔神，其身形，竟不受控制地，僵了一下。
他们感觉不到声音，却能“听”到。
用他们的道基，用他们的神魂，用他们那早已与这片混沌融为一体的本源，听到了那声……足以让万法都为之臣服的……霸道宣告！
一些实力稍逊一筹，刚刚踏入金仙之境的魔神，更是闷哼一声，那包裹在魔焰或玄冰之下的身躯，剧烈地颤抖起来！他们感觉自己的道，自己的“理”，在那声更为纯粹、也更为蛮横的“理”面前，竟如同遇到了君王的叛军，下意识地，选择了……颤栗。
那片混乱的战场，竟因为这一声咆哮，出现了万分之一刹那的……绝对死寂。
紧接着，便是更为极致的……惊骇与……贪婪！
“那是什么？！”
在那片金仙巅峰强者聚集的区域，那头刚刚被孙悟空一棒破去神通，受了不轻反噬的石魔，其那燃烧着浑浊光焰的巨口，第一次，发出了一声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咆哮！它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声咆哮之中，蕴含着一股……与它同源，却又比它更为纯粹、更为古老的……力之法则！
“此獠是谁？！”
另一片虚空，一头通体由森然白骨与凝固的阴影共同构筑而成的骨龙，那空洞眼眶中燃烧的幽蓝魂火，剧烈地跳动了一下，“竟能在那青莲核心悟道？！”
“管他是谁！”
那头刚刚在集市之中，被孙悟空“折辱”了的炎魔，其那双燃烧着漆黑魔焰的眸子里，所有的轻蔑与傲慢，尽数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猎物超出了自己掌控的，绝对的冰冷与……更为炽热的贪婪！
“待那禁制大开，夺其造化！他身上，有吾主的气息！”
一声声充满了惊骇与贪婪的神念，在这片死寂的虚空之中，疯狂地交织，碰撞。
他们不知道，那咆哮之人，是谁。
但他们知道，那青莲道域之中，多了一个……
一个，比之前所有法则碎片，都更为肥美、也更为诱人的……无上造化！
而此刻，那造化的“源头”，正静静地，从那片巨大的莲叶之上，缓缓地站起了身。
他那双深邃如混沌星海的眸子里，所有的疲惫与伤痛，尽数退去。只剩下，一片前所未有的清明与……冰冷的杀机。
他耳尖微动。
那双早已与这片天地产生了一丝微不可查联系的顺风耳，将那一道道充满了恶意的神念，尽数捕捉。
他那张沾满了血污的脸上，缓缓地，扯出了一抹充满了无尽讥诮与暴虐的笑容。
“想夺俺老孙的造化？”
他低声自语，声音沙哑，像是在对自己说。
“且看，是谁的拳头，更硬！”
水，还是浑的。
井，也还在。
但，打井的人，已经不想再打井了。
他想……打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