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味道，不对。
像一碗熬了万年的清汤，被人用沾了尸油的手指，不经意地，蘸了一下。
油腥味很淡，藏在那浓郁到化不开的造化道韵之下，若有若无。淡到，连那些在这片青莲道域里，欢快雀跃了不知多少纪元的道韵精灵，都未曾察觉。
但孙悟空闻到了。
用鼻子，也用那颗刚刚被重塑，却依旧刻着无尽杀伐与警惕的，魔猿之心。
他那双倒映着亿万先天道纹的灰色眸子，没有半分犹豫，穿透了那层层叠叠的青色光晕，落在了那道……比发丝还要纤细的漆黑裂缝之上。
然后，他笑了。
那笑容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片早已见惯了生死的冰冷。
像是在说，原来是你。
那股顺着裂缝渗透而入的魔神意志，很熟悉。
是吞噬。
是之前那头混沌影蝠的主子，是那场狩猎游戏里，站在更高处的猎人。
也是，他迟早要对上的东西。
他没有立刻起身，也没有试图去修补那道裂缝。
他知道，那不是他现在能碰的。
他只是，缓缓地，重新闭上了眼。
然后，继续呼吸。
那感觉，就像是自家院子的篱笆破了个洞，一只野狗正探头探脑地往里瞅。你是先声嘶力竭地去赶狗，还是先把自家院里的那口井，彻底打穿，打出水来？
孙悟空选择了后者。
然而，那只野狗，似乎并不想给他这个打井的机会。
那股渗透而入的魔神意志，在发现他这个“异物”之后，微微一滞。随即，一股更为冰冷，也更为……好奇的意志，如同一条最狡猾的毒蛇，悄无声息地，顺着他与这片青莲道域之间那微弱的联系，钻了进来。
不是攻击肉身。
是……神魂。
孙悟空那片早已化作了一方太极道图的识海，其边缘之处，毫无征兆地，暗了一下。
像一幅被泼了墨的山水画。
那股充满了“吞噬”与“毁灭”的魔念，没有化作刀枪，也没有变成凶兽。它只是，化作了一滴……最为纯粹的，充满了绝对恶意的……“疑”。
“一只猴子？”
一个声音，在他的识海之中，突兀地响起。
那声音，不属于任何人，却又仿佛包含了所有他曾听过的，带着轻蔑与傲慢的声音。
“一只，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猢狲？”
孙悟空没有理会。
他只是，死死地守着自己那一点不灭的灵光，疯狂地汲取着那纯粹的造化道韵，试图将那刚刚踏入金仙后期的道基，彻底稳固。
“可笑。”
那声音，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讥诮。
“顽石点头，尚可度化。你这猢狲，也配与青莲共舞？”
话音未落。
他那片本该是清明澄澈的识海，毫无征兆地，亮了。
那不是他自己的光，也不是那青莲的道韵之光。
那是一种……金色的，慈悲的，却又带着足以将三界所有生灵都彻底度化的，无上威严的……佛光。
就在他那方缓缓旋转的太极道图之上，一尊……巨大无比的，仿佛要将他整个识海都彻底填满的金色大佛，缓缓地，凝聚成形。
那佛，面容慈悲，拈花微笑。
那双俯瞰着众生的眸子里，没有喜，没有悲。
只有一片，早已注定了结局的……“理”。
如来。
孙悟空那颗早已被千锤百炼的心，在这一刻，竟不受控制地，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那不是恐惧。
是……恨。
是那早已刻入骨髓，融入神魂的，滔天恨意！
“孽障。”
那金色大佛，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像是有亿万个神佛，在他的识海之中，同时念诵着那早已让他听得耳朵生茧的经文。
“见我，为何不拜？”
孙悟空没有回答。
他只是，在那片识海之中，缓缓地，抬起了头。
他那由纯粹意志所化的灰色身影，静静地看着那尊金光万丈的庞然大物。
他那双同样是灰色的眸子里，所有的平静与理智，尽数退去。
只剩下，一片早已注定了结局的……绝对冰冷。
然后，他笑了。
在那片识海之中，无声地，笑了。
那笑容里，充满了无尽的讥诮与暴虐。
“俺老孙连你那真身都掀翻了，还怕你这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连个鸟都算不上的假心魔？”
那金色大佛脸上的慈悲，猛地一僵。
随即，那双俯瞰众生的眸子里，所有的威严与佛理，尽数退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阴谋被戳破的惊骇，以及被蝼蚁挑衅了的……暴虐！
“找死！”
那金色大佛，不再伪装！
它那本该是拈花微笑的右手，猛地抬起，化作了一方遮天蔽日的金色巨掌，裹挟着足以将一方小千世界都彻底度化的恐怖佛光，朝着孙悟空那渺小的意志之躯，狠狠地，拍落了下来！
然而，已经晚了。
当孙悟空吐出那句话的瞬间，他那具由纯粹意志所化的灰色身影，其四肢百骸，其丹田气海，其元神识海……所有的一切，都化作了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
“吃俺……”
孙悟空心中，发出一声震天爆喝！
“一棒！！！”
他没有去用那根混沌如意棒。
他只是，缓缓地，抬起了那只同样是由意志所化的右手。
然后，朝着那方正在飞速拍落的金色巨掌，简简单单地，一拳捣出！
没有法力光华，没有神通异象。
只有纯粹的，极致的，蛮横到不讲任何道理的……“战”！
那是一种，早已融入他神魂，化作他本能的，足以打碎三界所有不服的“理”的，滔天战意！
轰——！！！
那只看似渺小的灰色拳头，与那方遮天蔽日的金色巨掌，在他的识海之中，轰然对撞！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法则对冲的轰鸣。
只有一片……足以让所有声音都为之失声的“崩碎”！
那方本该是坚不可摧的金色巨掌，在那只灰色拳头的面前，竟如同脆弱的琉璃，其上那足以度化万物的佛光，发出一阵阵不甘的悲鸣，寸寸崩裂！
紧接着，那尊本该是万劫不磨的金色大佛，其庞大的身躯，也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地撕裂的画卷般，自内部开始，轰然坍塌！
不过短短一个呼吸之间，那尊不可一世的“如来”，其构筑幻境的本源，便已被那更为纯粹的战之法则，冲刷得七零八落！
它怕了。
是真的怕了。
它发出一声不似任何生灵的凄厉尖啸，那本就虚幻不定的身躯，便要化作最纯粹的魔念，重新遁入那无尽的虚无之中！
但，孙悟空又岂会给它这个机会？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他那双冰冷的灰色眸子里，所有的讥诮与暴虐，尽数退去。
只剩下，一片早已注定了结局的……绝对冰冷！
“给俺，留下！”
他那具由纯粹意志所化的灰色身影，猛地一震！整个人化作了一道灰色的死亡闪电，后发而先至，狠狠地撞进了那片正在飞速消散的金光核心之中！
他张开了那足以吞噬星辰的……无形巨口！
吞！
那片正在飞速消散的金光，猛地一滞！
那股充满了“吞噬”与“毁灭”的魔念本源，如同遇到了克星的毒虫，发出一阵阵充满了恐惧与不甘的尖啸，化作了一道道漆黑的洪流，朝着孙悟空这个渺小的黑洞，疯狂地倒灌而来！
那不是甘霖。
是毒药，也是……大补之物！
孙悟空的识海，彻底沸腾了！
他那刚刚稳固在金仙后期的道基，在这股充满了异种法则的狂暴力量冲刷之下，非但没有被污染，反而如同被投入了神油的烈火，以一种匪夷所思的速度，疯狂地暴涨着，凝练着！
他那颗由“力”与“生”交织而成的太极道图，更是如同饥饿了亿万年的太古凶兽，疯狂地旋转着，将那一股股侵入识海的魔念本源，强行镇压，吞噬，同化！
不知过了多久。
当那最后一缕金光，也被他那如同无底黑洞般的识海，彻底鲸吞殆尽之时。
这片青莲道域，再一次，恢复了那亘古不变的宁静。
孙悟空缓缓地，睁开了双眼。
那双深邃如混沌星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前所未有的明悟。
他的道心，在这场突如其来的魔念侵扰之中，非但没有受损，反而被淬炼得……更为通透，更为纯粹。
然而，他脸上的表情，却比之前，还要更为凝重。
他缓缓地，抬起了头。
那双冰冷的眸子，再一次，穿透了那层层叠叠的青色光晕，落在了那道……比发丝还要纤细的漆黑裂缝之上。
那裂缝，没有变化。
依旧是那么细，那么不起眼。
但，那股自裂缝之中，渗透而入的魔神意志，却比之前，强横了……十倍不止！
那感觉，就像是院子里的那只野狗，在发现自家的探路小卒，被院子的主人，一口吞了之后。
它没有被吓跑。
反而，缓缓地，露出了它那早已饥饿了不知多久的……狰狞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