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浓,宋清越拖着疲惫却带着兴奋的步伐回到家中。
灶房里飘出熟悉的食物香气,刘氏正将最后一碗清炒野菜端上桌。昏黄的油灯下,宋清越腿上那几处显眼的红肿和一身未尽的泥点立刻引起了刘氏的注意。
“哎呀!这是咋弄的?被啥咬了?是不是那沼泽里的蚂蟥?”
刘氏放下碗,心疼地拉过女儿查看,眉头紧紧皱起。
“我就说那地方去不得!快,娘去弄点盐水给你擦擦!”
宋清越拉住刘氏:“娘,没事,就几个小包,过两天就好了。我先洗洗。”
她走到屋外,就着木盆里的清水仔细清洗腿上的泥污,冰凉的溪水暂时缓解了瘙痒和灼痛感。
吃饭时,气氛有些沉默。宋屹和宋屿似乎也察觉到姐姐和母亲有心事,乖乖地吃着饭,不像往日那般嬉闹。
简单的糙米饭,配着蒸腊肉和野菜,宋清越却吃得有些心不在焉。
刘氏看着女儿,终于忍不住叹了口气,低声道:“越越,那沼泽地……咱要不就算了吧?娘知道你想种稻米,可那地方真不是咱娘俩能弄出来的。大不了……大不了娘多开点菜地,咱们多吃菜,那点高粱粟米省着点吃,总能熬过去。再不济,娘还能多接些绣活……”
“娘,”宋清越放下碗筷,抬起头,眼神在油灯下显得异常明亮,“那沼泽地,我有办法治了。”
“有办法?能有啥办法?”刘氏一脸不信,“那烂泥潭子,那吸血的蚂蟥……”
“用石灰。”
宋清越语气肯定,“娘,我今天在溪边发现了一种青石头,叫石灰石,能烧出一种叫生石灰的东西。那东西一见水就冒烟发热,烫得很!只要撒到沼泽里,什么蚂蟥水虫都能烫死!连草根都能给它烧蔫了!”
刘氏听得目瞪口呆,像是听天书一样:“石头……烧一烧……就能冒烟发热?还能烫死蚂蟥?这……这又是哪本书上看的?越越,这靠谱吗?别是……”她担心女儿是急疯了胡思乱想。
“娘,千真万确!”宋清越抓住母亲的手,眼神灼灼,“我记得很清楚!现在难的是,烧石灰需要很多石头和柴火,还要砌窑,光靠咱俩,根本办不到。”
刘氏沉默了。她相信女儿不会无的放矢,但那听起来实在太玄乎。而且女儿说的对,就算法子真有用,那也不是她们两个女人能干的活。她眉头紧锁,陷入了沉思。
屋里只剩下油灯燃烧偶尔发出的噼啪声和孩子们细微的咀嚼声。
忽然,刘氏抬起头,目光转向挂在灶房梁上那些熏得黝黑发亮、油脂丰富的腊野猪肉。
那些肉是她们家目前最拿得出手的硬通货了。
“越越,”刘氏像是下定了决心,声音压得更低,“你看……咱家这些腊肉,大概还有一百来斤。若是……若是拿出几十斤来,去请村里那些有力气的汉子来帮两天工,你看成不成?
就说咱要开荒垒田埂,需要力气大的帮忙挖石头、砍柴火。工钱咱没有,但管一顿晌午饭,每人再给五斤腊肉做酬劳。
这年头,肉可是金贵东西,五斤腊肉,够一家老小吃好些天了,应该有人愿意来。”
宋清越眼睛一亮!这倒是个办法!她们无法长期雇佣劳力,但用高额的“一次性报酬”换取短期的重体力支援,完全可行!
腊肉虽然珍贵,但比起开垦出能长久产粮的水田,这笔投入值得!
“娘,您这主意好!”宋清越立刻赞同,“两斤半腊肉一天,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就请两天!两天时间,应该足够收集够烧一小窑的石头和柴火了!”
母女俩仔细盘算了一下,请八个人,干两天,每人一共五斤腊肉,整好四十斤。
虽然心疼,但为了长远计,必须舍得。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刘氏和宋清越便收拾利落,割了八块沉甸甸、每条都有五斤左右的腊野猪肉,用干净的麻绳串好,拎着去了村里。
她们没有直接去老陈头、王叔那些明显带着敌意的人家,而是先去了宋大川家,只说是开荒需要大量石块和柴火垒田埂、烧荒,并未提及烧石灰的具体用途,想请宋大川帮忙牵个头,看看哪家汉子愿意来。
宋大川一听,拍着胸脯保证:“这是好事!开荒是正经营生!两斤半腊肉一天?还是野猪肉?这酬劳厚道!嫂子,越越,你们放心,这事包在我身上!村里好些后生家里都缺油水,这好事他们准乐意!”
果然,由宋大川出面,消息很快传开。
五斤腊野猪肉一天的报酬,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立刻在村里引起了轰动。
这年头,粮食都紧巴巴,何况是油水十足的肉食,还是稀罕的野味!五斤腊肉,省着点吃,够一家人吃上半个月了!
质疑声不是没有,比如老陈头就阴阳怪气地说:“哼,瞎折腾!有钱烧的!请人开烂泥潭子?听说是在官道旁意外救了人才得的腊肉,运气不会一直这么好的,用完腊肉以后可不知道还有没有呢!等着赔了腊肉又折兵吧!”
但实打实的肉食诱惑力太大了。很快,就有八个家境相对困难、力气又足的壮年汉子被吸引过来,其中就有王家儿子王大力,背着他爹王叔,也要来帮忙,还有另外几家平时还算厚道的。
在宋清越家小院外,刘氏和宋清越将八串沉甸甸的腊肉展示给大家看。
刘氏朗声道:“各位叔伯兄弟,多谢大家来帮忙。我家想开点荒,需要些大石头块垒坎子,还要砍些硬实柴火,活计重,耽误大家两天功夫。工钱咱家暂时拿不出,但绝不让大家白出力!就是这些腊野猪肉,每人每天两斤半,每天干完活就结算!晌午还管大家一顿饱饭!不知大家愿不愿意?”
看着那油光发亮、肉质厚实的腊肉,闻着那特有的熏烤肉香,八个汉子眼睛都亮了,纷纷点头:
“愿意!愿意!刘嫂子太客气了!”
“这活我们干了!保证给您弄得妥妥的!”
“啥时候开工?宋姑娘你指哪儿我们打哪儿!”
宋清越站出来,清晰地说道:“多谢各位叔叔伯伯。今天就开工。石头就在溪上游那个小山坡脚下,要那种青灰色的,尽量挑大块的、沉实的。柴火就去后山砍,要干透的硬木,耐烧的。”
于是,一支由八名壮劳力组成的临时队伍,在宋清越的带领下,浩浩荡荡地开赴溪边和小山坡。
沉寂的山谷顿时热闹起来。
在小山坡下,汉子们脱掉外衣,露出古铜色的脊背和结实的臂膀。他们拿着宋清越家提供的铁钎、锄头,还有自带的粗木杠和麻绳。
“嘿哟!这块大!来,杠子给我!”
“小心脚下,别砸着!”
“这边这边,撬一下!”
号子声、铁器撞击石头的叮当声、沉重的石块被撬动翻滚的轰隆声此起彼伏。他们力气大,有经验,懂得如何撬动巨石,如何协同发力。
相比宋清越母女之前的无能为力,效率不知高了多少倍。巨大的青灰色石灰石被一块块从坡脚撬下、分离,然后用粗木杠抬到指定的堆放点,很快就堆起了一座小山。
另一拨人则深入后山竹林和灌木丛。砍伐声“唰唰”作响,碗口粗的竹子、手臂粗的杂木应声而倒。他们挥动柴刀利落干脆,剔去枝杈,将木材砍成合适的长短,再用藤蔓捆扎结实,一捆捆地扛到石灰石堆放点附近。粗重的呼吸声、沉重的脚步声、木柴碰撞声交织在一起,充满了力量感。
宋清越和刘氏也没闲着,刘氏带着宋砚溪在家忙着烧水、准备晌午那顿顶饿的饭食。宋清越则来回奔走,协调指挥,确保石料和柴火的质量和数量。
整个场面热火朝天,两天时间,所需的石灰石和木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堆积起来,远远超过了宋清越最初的预期,足够她试验性的小窑烧上好几轮了!
傍晚结算工钱时,汉子们拿着沉甸甸、香喷喷的腊肉,脸上都笑开了花,纷纷道谢:
“刘嫂子,宋姑娘,以后还有这种力气活,尽管招呼!”
“这肉真好!晚上娃们可得开心坏了!”
看着众人满意的笑容和那堆积如山的材料,宋清越和刘氏相视一笑,虽然付出了珍贵的腊肉,但换来的是破局的希望,一切都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