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县城从沉睡中苏醒。
宋清越三人几乎一夜未眠,早早便扛起那袋承载着全村希望的蚂蟥干,向路人打听清楚了李员外府邸的位置。
李府坐落在一片清幽的街巷,高墙朱门,石狮镇守,气派非凡。与昨日药行的喧嚣不同,这里透着一种不容侵犯的肃静。
三人远远地站在街对面,望着那扇紧闭的、钉着铜钉的厚重大门,一时有些踌躇。
“这……这能行吗?”
宋大川看着门口那两个衣着整洁、面色严肃的守门小厮,心里直打鼓。
“总要试试。”
宋清越深吸一口气,目光坚定,“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
他们尝试着稍微靠近一些,立刻引起了小厮的注意。
其中一个高个儿小厮皱着眉头,像驱赶苍蝇一样不耐烦地挥着手:
“去去去!哪里来的叫花子?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快走开,别挡着道!”
三人被呵斥得连连后退,脸上火辣辣的。
无法靠近大门,他们只能退到街角,眼巴巴地守着,期盼着那扇门能打开,李员外能出现。
时间一点点流逝,日头升高,街道上车马渐渐增多,但那扇朱门依旧紧闭。
刘叔和宋大川蹲在墙角,愁容满面,唉声叹气,几乎已经不抱希望。
就在宋清越也感到焦灼之时,一阵清脆的马蹄声和车轮滚动声由远及近。只见一辆装饰颇为豪华的马车,由一个小厮驾驶着,稳稳地停在了李府大门前。拉车的两匹马毛色油亮,神骏非凡。
三人的精神立刻为之一振!宋清越的心跳骤然加速,紧紧盯着那辆马车。
马车停稳后,李府那扇厚重的大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了。先是一个小厮快步跑出,恭敬地站在车旁。紧接着,一个身着月白色锦缎长袍的年轻男子,缓步从门内走了出来。
只见那男子约莫二十出头年纪,身姿挺拔,如玉树临风。面容俊美,眉目清朗,鼻梁高挺,唇色偏淡却轮廓分明,一头墨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束起,更衬得面容白皙,气质清贵。
他步履从容,神态间自带一种不经意的矜持与疏离,仿佛与这喧嚣尘世隔着一层无形的纱。
宋清越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他!这人定是李府的重要人物,甚至可能就是李员外本人!机不可失!
她几乎是凭借着一股本能,猛地扛起那袋蚂蟥干,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小鹿,铆足了劲朝着那正要踏上马车的男子冲了过去!一边冲一边用尽力气喊道:
“李员外!李员外!请留步!我是山里来的药农,我这里有上好的中药材要卖给您!请您看看!”
她这一冲一喊,事发突然,众人都愣住了。
门口的小厮反应过来,急忙想要阻拦,但宋清越速度极快,又抱着必死的决心,竟被她从缝隙中钻了过去,直冲到那锦衣男子身前!
由于冲势太猛,她一个收势不及,竟一头撞进了那男子的怀里!
“砰”的一声闷响,夹杂着蚂蟥干窸窣的摩擦声。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瞬。
男子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惊住了,身体微微一僵。
一股淡淡的、混合着汗味、尘土味和草药特有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
他下意识地伸手,并非拥抱,而是带着一丝愠怒和嫌弃,用力将撞入怀中的人推开。
宋清越被推得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幸好及时抱紧了麻袋。
她抬起头,灰头土脸,发丝凌乱,因为奔跑和激动,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呼吸急促。
然而,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清澈、急切,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恳切和倔强,直直地望着他。
男子原本含怒的目光,在与这双眼睛对视的瞬间,不易察觉地顿了一下。
这少女虽然衣衫褴褛,满面风尘,却难掩眉目间的清秀和一股勃勃生气。
“放肆!”旁边的小厮这才反应过来,厉声呵斥,就要上前拿人。
男子却微微抬手,制止了小厮。
他整理了一下被撞皱的衣襟,目光落在宋清越和她紧紧抱着的麻袋上,语气恢复了之前的淡漠疏离,却并未立刻驱赶:
“你有什么药材,拿到李记药行去卖便是。不必找到府上来。”
他的声音清润,却带着一股天然的距离感。
宋清越见他愿意开口,心中燃起希望,也顾不上刚才的冒失,急忙将麻袋口打开,双手捧出一大捧色泽金黄、个体饱满、干燥挺直的蚂蟥干,几乎举到男子眼前:
“李员外!您看看!这是我们精心炮制的水蛭!品质绝对上乘!可……可你们药行的李管事却说我们的货是次品,不肯收!我们实在是没办法了,才斗胆来求见您的!请您过过目!”
男子——李员外之子李云亭,目光落在那些蚂蟥干上。
他自幼接触药材,眼光毒辣。只一眼,他便看出这些水蛭炮制得极为地道:色泽均匀黄褐,体态完整挺直,干燥度恰到好处,显然是用了心、严格按照古法炮制的上等货色。比他药行里最近收来的那些掺次、甚至发霉的货色不知强了多少倍!
他伸手,从宋清越手中拈起一根,指尖感受到那干爽硬挺的质地,放在鼻下轻嗅,只有淡淡的药材清香和火焙后的焦香,并无异味。
他又轻轻掰断一节,查看内部,去脏彻底,干净无比。
“这确是上好的水蛭。”
李云亭缓缓开口,肯定了药材的品质,他抬眼看向宋清越,目光中多了一丝探究,“按规矩,你们拿去药行,管事自会按质论价。”
“可是李管事他根本就不细看,就直接说我们的货粗制滥造,还说是野路子,硬是把我们赶出来了!”
宋大川忍不住在一旁激动地插话,声音带着委屈和愤懑。
刘叔也赶紧补充:“是啊,这位李员外,我们全村就指望这点东西换救命粮了!李管事他……他……”
李云亭听着,俊美的脸上神色未变,但眼底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光。
药行管事中饱私囊、打压药农、以次充好的事情,他早有耳闻,父亲常年在外洽谈大生意,对药行具体事务疏于管理,没想到竟已到了如此地步!
难怪省城和京城的老主顾近来屡有抱怨,说李家药材品质下滑。
眼前这送上门的优质药材和这几位农人的控诉,正好印证了一切,也给了他一个彻查整顿的绝佳契机!
心思电转间,李云亭已有了决断。
他看向眼前虽然狼狈却眼神执拗明亮的少女,以及她身后两位满脸焦急期盼的老农,心中竟生出一丝难得的欣赏和……或许还有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涟漪。
他唇角微扬,露出一抹浅淡却足以令人心安的笑容,语气干脆利落:
“原来如此。既是李管事失察,这过错在我李家。这些水蛭,我收了。品质上乘,便按一两银子一斤的价格。不过,”他话锋一转,“需得劳烦你们三位,再随我去一趟药行。”
一两银子一斤!(宋清越穿越到的这个时代,一两银子相当于现代五六百块钱。)
宋大川和刘叔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价格远远超出了他们的预期!两人顿时喜出望外,激动得手足无措,只会连连鞠躬作揖:
“谢谢!谢谢李员外!谢谢您!您真是大好人!活菩萨!” 别说再去一趟药行,就是再去十趟他们也愿意!
宋清越也是心头一块大石轰然落地,喜悦如同暖流瞬间涌遍全身。她看着眼前这位锦衣公子,他不仅长得好看,处事更是公正果断,心中不禁生出几分感激和敬佩:“多谢员外!我们跟您去!”
李云亭微微颔首,不再多言,转身优雅地登上了马车。小厮示意宋清越三人跟在马车后面。
马车缓缓启动,朝着李记药行的方向行去。
宋清越、宋大川、刘叔扛着麻袋,跟在后面,脚步却比来时轻快了无数倍。
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仿佛连县城喧嚣的街道都变得可爱起来。
而马车内的李云亭,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那少女递过蚂蟥时,不经意触碰到的、略带粗糙却温暖的触感,以及那双清澈倔强、充满生命力的眼睛。
他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整顿药行,似乎变成了一件更值得期待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