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式成为同桌的第一天，姜知夏是抱着一种近乎“视死如归”的心态走进教室的。
经过周末两天的缓冲，以及那两次极具冲击性的“巷子事件”，她已经无法用看待普通同学，甚至普通“问题学生”的眼光来看待江屿白了。他像一个谜，一个包裹在懒散和冷漠外壳下的、充满危险和不确定性的谜。
她到教室时，江屿白果然还没来。他的桌子干净得过分，除了几本皱巴巴、似乎从来没打开过的课本，再无他物。姜知夏将自己的东西在桌子靠过道的一侧摆放整齐，文具、课本、笔记，界限分明，一丝不苟。两张桌子并在一起，中间仿佛隔着一道无形的楚河汉界，一边是秩序井然，一边是……空无一物。
预备铃响过，那阵熟悉的、拖沓的脚步声才由远及近。江屿白带着一身室外的微凉空气，在她旁边坐下，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出刺耳的声响。他今天连书包都没带，只手里拎着一瓶喝了一半的矿泉水。
他看也没看姜知夏，径自趴下，将后脑勺留给她。一副“生人勿近，熟人也别来烦我”的姿态。
姜知夏暗暗吸了口气，挺好，互不打扰，正是她期望的最佳状态。
第一节课是语文。老师正在讲解《滕王阁序》，骈俪文藻，意境开阔。姜知夏听得认真，笔尖在笔记本上沙沙作响，记录下重点和赏析。正当她沉浸于“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的壮美时，旁边传来轻微而均匀的鼾声。
姜知夏：“……”
她笔尖一顿，强迫自己忽略那扰人的声音，将注意力拉回黑板。然而，那鼾声虽轻，却极具存在感，像只小蚊子在她耳边嗡嗡作响。她甚至能感觉到因为他的呼吸，自己这边空气微弱的流动。
忍无可忍，她微微侧过头，用余光瞥去。江屿白睡得正沉，脸颊因为压着手臂而微微变形，长而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竟显出几分与他醒时气质不符的……乖巧？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被姜知夏狠狠掐灭了。乖巧？这个词跟江屿白有半毛钱关系吗？
她收回目光，努力集中精神。好在鼾声并没有持续太久，或许是他换了个姿势。
下课铃响，江屿白像是装了弹簧，“蹭”地坐直身体，眼神里还有未褪尽的睡意，茫然地看了看四周，然后拿起桌上的矿泉水，“咕咚咕咚”灌了几口，喉结剧烈滚动。
姜知夏默默收回视线，整理上节课的笔记。
“喂。”旁边突然传来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姜知夏脊背一僵，迟疑地转过头。江屿白正看着她，眼神恢复了平日的淡漠，下巴朝她摊开在桌上的笔记本扬了扬：“你这写的什么玩意儿？鬼画符似的。”
姜知夏低头看了看自己工整清晰，甚至用不同颜色标注重点的笔记，一口气堵在胸口。鬼画符？她从小到大，笔记都是被老师当范本展示的！
“是课堂笔记。”她尽量保持语气平静。
“笔记？”江屿白嗤笑一声，身子往后一靠，椅背抵着后桌，晃悠着，“记这么详细有什么用？浪费时间。”
姜知夏握紧了笔，忍住了反驳的冲动。跟他争论这个毫无意义。她转过头，不再理他。
江屿白似乎也觉得无趣，不再说话，拿出手机开始玩游戏，激烈的音效虽然调低了，但还是丝丝缕缕地传过来。
第二节是数学课。姜知夏打起了十二万分精神。数学是她的强项，也是她计划中必须保持高分的科目。
数学老师是个严肃的小老头，讲课速度很快，板书龙飞凤舞。姜知夏全神贯注地跟着思路，偶尔低头疾书。讲到一道关于函数单调性与参数的压轴题时，老师点了名：“姜知夏，你来说说看，这道题的关键突破口在哪里？”
姜知夏站起来，略一思索，清晰地说出了自己的解题思路。老师满意地点点头，让她坐下，然后开始讲解更优的解法。
姜知夏认真听着，正准备记录，眼角的余光却瞥见旁边的江屿白，不知何时放下了手机，正看着黑板。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手指间转笔的速度却慢了下来，眼神专注了那么一瞬。然后，姜知夏看见他极其轻微地摇了一下头，嘴角扯出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弧度，像是……不以为然？
难道老师的解法有问题？还是他有更好的方法？
这个念头让姜知夏心里一动。她忍不住又想起那张写满精妙思路的草稿纸。
下午最后一节是自习课，班主任专门留出时间让学习互助小组开始第一次活动。教室里顿时响起一片哀嚎和搬动桌椅的声音。
姜知夏认命地叹了口气。该来的总会来。
她拿出数学作业，摊开，然后看向旁边依旧在玩手机的江屿白，硬着头皮开口：“江同学，班主任说……让我们互相帮助。你……有哪里不懂的吗？”这话问出来，她自己都觉得虚伪。
江屿白头也没抬，手指在屏幕上飞快滑动，漫不经心地说：“不懂？没有。”
姜知夏一噎。果然。
“那……你能不能先把作业完成？不会的我可以……”她试图履行自己作为“优等生”一方的责任。
“麻烦。”江屿白打断她，终于抬起头，眼神里是全然的烦躁和不耐，“你做你的，别管我。”
姜知夏看着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也来了脾气。好，不管就不管。她低下头，开始专心做自己的数学题。
自习课过半，姜知夏被一道物理预习作业里的思考题难住了。题目涉及了高一某个她当时学得不太扎实的知识点。她蹙着眉，翻着课本和以前的笔记，试图找回记忆。
正当她苦思冥想时，旁边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了过来，食指屈起，在她草稿纸某个受力分析点了一下。
“这里，”江屿白的声音依旧带着那股散漫劲儿，却像一道闪电劈开了姜知夏脑中的迷雾，“摩擦力方向画反了。”
姜知夏猛地抬头，撞进江屿白没什么情绪的眼里。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凑过来的，距离近得她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淡淡的、像雪后松针一样冷冽的气息。
“你……”她一时语塞。
江屿白却已经缩回了手，重新靠回椅背，拿起手机，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拂掉了一粒灰尘。“这么简单的题都不会，优等生也就这样。”
他的话依旧刺耳，但姜知夏却顾不上了。她低头看着草稿纸，按照他指出的错误重新分析，果然，之前卡住的思路瞬间畅通了！
他居然……在帮她？而且一眼就看出了关键所在！
这个认知比看到他打架更让姜知夏感到震惊。这说明他不仅不是学渣，可能真的拥有远超她想象的思维能力。
她心情复杂地看向旁边又沉浸回游戏世界的人。他帮了她，却又立刻用言语刺她一下，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放学后，姜知夏因为要值日，走得晚了些。等她打扫完教室，夕阳已经将走廊染成一片暖金色。她背着书包下楼，快到二楼楼梯拐角时，听到下面传来几个男生嘻嘻哈哈的声音。
“白哥，可以啊！新同桌可是咱们年级有名的冰山学霸姜知夏！”
“怎么样白哥？近水楼台先得月啊！”
“滚蛋。”是江屿白不耐烦的声音。
“说说嘛白哥，那妞长得是真不错，就是性格闷了点，跟你坐一块儿，没被你吓哭吧？”
“哈哈哈……”
姜知夏的脚步顿住了，下意识地停在了楼梯拐角的阴影里。
下面安静了一瞬，然后响起江屿白冷冷的、带着明显警告意味的声音：“她的名字也是你们能叫的？”
那几个男生似乎被他的语气慑住了，笑声戛然而止。
“不是，白哥，我们就开个玩笑……”
“开玩笑？”江屿白的声音更冷了，“我的同桌，轮得到你们说三道四？再多说一句废话，试试。”
没有激烈的言辞，但那冰冷的压迫感，即使隔着一层楼，姜知夏也能清晰地感觉到。下面瞬间鸦雀无声。
“走了。”江屿白丢下两个字，脚步声响起，似乎是独自离开了。
姜知夏靠在冰凉的墙壁上，心跳得厉害。他……这是在维护她？虽然方式依旧是那么霸道，甚至带着威胁。
可是，为什么？他明明那么讨厌她，觉得她麻烦，上课时还出言讽刺她。
她完全糊涂了。江屿白就像一团巨大的、混乱的迷雾，每一次当她以为自己稍微看清了一点时，立刻就会有新的、更矛盾的信息出现，让她陷入更深的迷茫。
恶魔？他打架时的狠厉，说话时的刻薄，确实像。可他会暗中帮她解题，会用那种方式阻止别人议论她……
姜知夏怀着满腹的疑虑和混乱走出教学楼。夕阳的余晖洒在她身上，却驱不散心头的迷雾。这个“恶魔”同桌，她到底该如何与之相处？未来的日子，似乎注定不会平静了。
她推着自行车，又一次不自觉地绕到了后门那条路。经过那条巷口时，她下意识地朝里面看了一眼。巷子空空如也，只有夕阳拉长的光影。
可是，那个穿着松垮校服、眼神凌厉的身影，却仿佛已经烙印在了这个地方，也烙印在了她高二生活的开端，成为一个她无法忽视、也无法解读的巨大谜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