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枣茶的暖意与甜香,像一股温和而坚定的援军,缓缓注入林晚因长时间专注而略显冰冷的躯体。它不仅驱散了生理上的疲惫,更像一种象征性的补给,为她接下来要面对的“攻坚战”注入了些许暖意和能量。她小口地喝着,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那个位于织片中心的黑色巨结。
茶水的热气在她眼前氤氲升腾,模糊了巨结那狰狞的轮廓,却让它的存在感变得更加巨大而真实。这一次的凝视,与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不再是被动的恐惧,不再是冲动的挑战,而是一种冷静的、近乎战术性的审视。她像一位将军在发起总攻前,最后一次观察着敌方堡垒的每一个细节,分析着它的结构弱点,评估着己方的兵力与手段。
周韵喝完茶,将杯子轻轻放回茶几,没有发出丝毫声响。她没有重新拿起编织,也没有离开,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仿佛化作了这间客厅里一个永恒的、稳定的坐标。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宣示:无论发生什么,我在这里。这份稳定感,是林晚敢于筹划这场“攻坚”最重要的后盾。
林晚放下喝空的茶杯,指尖还残留着瓷杯的余温。她没有立刻动手,而是先进行了一系列细致的准备工作。她将落地灯拉得更近一些,调整好角度,让明亮的光线毫无保留地倾泻在那个黑色巨结上,每一个细微的阴影、每一股线的纹理都暴露无遗。光线,是勘探和手术的第一要素。
然后,她整理了一下身旁的“工作站”。将那些分类好的线段归拢到更远一点、不会妨碍操作的位置;将剪刀、梭子、卡纸等工具放在最顺手的地方;甚至将那块之前收获的、巴掌大小的规整编织碎片,正面朝上放在视线可及的旁边——那是一个小小的“士气激励物”,提醒她此战的目标和意义。
最后,她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手指和脖颈,做了几次深长的呼吸,让自己的心跳和精神都调整到一种高度集中却又不过分紧张的状态。
一切准备就绪。
攻坚的序曲,在无声中奏响。
她的右手,那只带着棱角印记、如今已对工具颇为熟悉的手,率先伸出。她没有直接去碰触巨结最紧密的核心,而是选择了巨结边缘一处相对松散、似乎是由后来添加的线股缠绕形成的区域。这里,可以作为一个初始的突破口。
指尖触感依旧是冰冷的,带着陈旧的污渍感,但那份令人战栗的寒意似乎被红枣茶的暖意和高度集中的意志力隔绝了大半。她的指甲,像最精细的探针,小心翼翼地探入线条的缝隙,感受着线股之间的压力和摩擦力。
起初的进展极其缓慢。外层的线股虽然相对松散,但彼此间的勾连依然紧密。她需要极大的耐心,反复地、轻微地晃动、挑拨,才能让一丝缝隙逐渐扩大。她的呼吸变得极其轻缓,几乎屏住,全部的感官都凝聚在指尖那方寸之地。
时间在极度专注中仿佛凝固了。客厅里只剩下她指尖与毛线摩擦时发出的、极其细微的“窣窣”声,以及她自己那被刻意压制的、轻不可闻的呼吸声。
周韵依旧静坐如山,连目光都放得极其轻柔,生怕任何一丝外界的干扰都会打断这脆弱的、如同在悬崖边行走的平衡。
终于,在林晚一次极其巧妙的逆向挑动下,一股位于边缘的、颜色略浅的线股,从纠缠中滑脱了出来!虽然仅仅是一小段,但这意味着巨结的外围防御,被成功地打开了一个微小的缺口!
林晚没有冒进。她小心地将这股松脱的线股完全抽出,理顺,放在一旁专门盛放从巨结拆出线段的区域。然后,她停下来,仔细观察着因为这个缺口的打开,而暴露出来的巨结内部更深处的情况。
光线透过缺口照进去,能看到里面线股的缠绕更加复杂、紧密,颜色也更深。但同时也因为缺口的出现,原本密不透风的结构,出现了一丝可供操作的缝隙。
她调整了一下姿势,换了一个更趁手的角度,开始向缺口内部进行探索。她的动作更加谨慎,因为内部的线股彼此支撑,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风险更大。她用指甲的侧面,而不是尖端,轻轻地、试探性地挤压和撑开内部的线股,寻找着下一个可以松动的节点。
这是一个极其耗费心力和眼力的过程。汗水再次从她的额角渗出,沿着鬓角滑落。她的手臂因为长时间保持精细操作而开始微微酸痛,但她浑然不觉。
随着第二个、第三个线股被依次从内部松动、抽出,巨结边缘的缺口逐渐扩大,像在坚硬的岩石上凿出了一个可供深入的小洞。更多的光线得以照入,揭示出内部更加错综复杂、但也因此更显露出其机械本质的缠绕结构。
它确实无比复杂,无比紧密。
但它确实是由“线”组成的。
而且,它并非毫无破绽。
这个认知,随着操作的深入,变得越来越坚实。
当林晚成功地从缺口内部抽出一股颜色最深、几乎位于核心区域的线股时,她感到一股强烈的、混合着疲惫与兴奋的战栗传遍全身。这股线异常坚硬,带着一种近乎怨毒的固执,但在她持续而稳定的力道下,它最终还是屈服了,被一点点地从它盘踞了不知多久的巢穴中拖拽了出来。
随着这股核心线股的抽出,整个黑色巨结的结构,明显地、肉眼可见地松动了一下!仿佛一个紧绷到极致的弹簧,突然被卸掉了一股关键的力量。
林晚停了下来,大口地喘着气,看着那个虽然依旧庞大狰狞、但已然不再浑然一体、边缘出现了明显瓦解迹象的巨结,看着手中那截颜色深暗、几乎扭成了麻花的核心线段。
第一阶段的攻坚,成功了。
她不仅打开了缺口,甚至动摇了它的核心。
她将那段核心线段紧紧攥在手心,那冰冷粗糙的触感,此刻却像一枚代表着初步胜利的、沉甸甸的勋章。
她抬起头,看向周韵。
周韵也正看着她,目光交汇的瞬间,周韵的嘴角,极其轻微地、几乎无法察觉地,向上弯了一下。
那不是一个笑容,更像是一种……确认。
确认风暴眼中的航行,已然开启。
并且,航船依旧稳固。
(第一百二十六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