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周韵醒得比平时稍晚一些。当她推开房门走进客厅时,晨曦已经透过窗帘,将室内染上一层柔和的淡金色。空气里还残留着昨夜雨后的湿润与清新。
她的目光习惯性地先投向沙发的角落,那里空着。
林晚不在她惯常的位置。
周韵的心跳漏了一拍,脚步不由得加快,视线迅速扫过客厅。然后,她停住了。
林晚在茶几旁边。
她没有站着,而是半蹲着,身体蜷缩成一个谨慎的、近乎防御的姿态,但她确实在那里,在距离那片属于她的角落几步之遥的地方。她的背影单薄,肩胛骨在薄薄的衣衫下微微凸起。
她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茶几上的那只陶碗上。
碗里,那几株薄荷经过雨夜的滋润和晨光的照耀,绿得愈发鲜亮逼人。叶片舒展,边缘的锯齿清晰有力,仿佛能感觉到它们正在无声地进行着光合作用,向外散发着微弱的、属于植物的生命力。
林晚蹲在那里,一动不动,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的目光不再是遥远的、空洞的凝视,而是一种近距离的、细致的观察。她看着叶片上细微的脉络,看着昨夜雨水残留在叶面的、几乎看不见的水汽,看着阳光如何将一部分叶片照得近乎透明,而另一部分则沉淀出深邃的墨绿。
周韵停在原地,没有上前,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她甚至下意识地放轻了呼吸,生怕惊扰了这清晨里悄然发生的一幕。
林晚看得如此专注,以至于她似乎忘记了周遭的一切,包括周韵的出现。她维持着那个半蹲的姿势,过了很久,久到周韵觉得她的腿应该已经麻木了。
然后,林晚做了一个极其缓慢的动作。
她伸出右手那苍白而纤细的食指,用指尖,极其轻缓地,触碰了一下那片最靠近碗沿的、被阳光照得透亮的薄荷叶的叶尖。
只是一触。
如同蜻蜓点水,瞬间便收回了手指。
但她的指尖,真实地感受到了叶片的质感——微凉,光滑,带着一种充满弹性的生命力。那触感与她指尖的冰凉不同,是活的,是生长的。
她收回手,指尖蜷缩起来,仿佛要将那一点微凉的、属于植物的触感保留下来。
她又静静地看了片刻,然后,非常缓慢地,用手撑住膝盖,有些吃力地站了起来。大概是蹲得太久,她的身体微微摇晃了一下,但她稳住了。
她没有立刻退回角落,而是站在原地,低头又凝视了那陶碗几秒,这才转过身,准备挪回她的“安全区域”。
转身的瞬间,她的目光与站在不远处的周韵,撞了个正着。
林晚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猝不及防的慌乱,像一只在偷食时被发现的幼兽。她迅速低下头,避开了周韵的视线,脚步有些仓促地、几乎是逃也似的,回到了沙发的角落,重新将自己蜷缩起来,恢复了那种熟悉的、与世隔绝的姿态。
仿佛刚才那个在晨光中蹲在茶几旁,小心翼翼地触碰薄荷叶的人,只是一个幻觉。
但周韵知道,那不是幻觉。
她看着重新蜷缩起来的林晚,看着她微微泛红的耳根,看着她刻意避开的目光,心中涌起的不是失望,而是一种混合着酸楚与欣慰的复杂情绪。
林晚退回去了,这是她的本能,是她感到安全的方式。
但她确实走出过那几步。
她主动靠近了那盆代表着新生的薄荷,并且,用她的指尖,真实地触碰了它。
那触碰短暂如流星,却在这一室的晨光中,留下了清晰无比的轨迹。
周韵走到茶几旁,给薄荷浇了点水。水流渗入泥土,发出细微的声响。她没有看林晚,只是轻声说,像是自言自语:
“今天阳光很好。”
角落里,林晚将脸埋得更深,但她的耳朵,却微微动了一下。
(第八十六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