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锦心的声音甜得发腻。
“贤妃娘娘体恤林主子和三皇子,特意着奴婢送一盅上好的血燕来,给主子和殿下补补身子。”
我手里还捏着昨天那张烫金的帖子,指尖冰凉。
鸿门宴的请帖还温着,前菜就先送上门了。
小桃的脸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她看看我,又看看紧闭的院门,嘴唇都在抖。
黄鼠狼给鸡拜年。
这盅血燕,就是那只黄鼠狼的口水。
可这是贤妃“赏”的,我没有不开门的道理。
我深吸一口气,把那张催命符一样的帖子塞进袖子里,走过去,拉开了门栓。
锦心站在门外,脸上挂着无懈可击的笑,身后跟着两个小宫女,其中一个手里,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描金的紫檀木食盒。
她的笑意,像冬日湖面上的薄冰,看着透亮,却一丝温度也透不出来。
“林主子。”她微微屈膝,姿态做得滴水不漏,“娘娘惦记着您和三皇子殿下呢,说您教导皇子辛苦,这血燕是西域新贡的上品,独一份儿,娘娘自己都舍不得用,特意赏您的。”
她说着,给身后的小宫女递了个眼色。
那宫女立刻上前,打开食盒,取出一只温润的白玉小盅,恭恭敬敬地递到我面前。
食盒打开的瞬间,一股浓郁的腥甜味,霸道地冲进我的鼻腔。
我胃里猛地一抽。
这味儿……不对。
我是厨子出身,鼻子比什么都灵。
血燕是好东西,处理得当,该是清润甘醇,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蛋白香气。
可眼前这碗,火候过了头,炖得稀烂,失了最金贵的胶质口感。
为了压住那股处理不当的腥气,里面放的冰糖分量简直骇人。
一股子齁人的甜腻,混着血腥气,直冲天灵盖。
暴殄天物。
我脑子里只剩下这四个字。
这么好的食材,做成这个鬼样子,简直是对食物的亵渎。
别说跟贤妃那张牙舞爪的做派联系起来,单是这味道,就让我浑身难受。
锦心看我迟迟不接,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主子怎么不接?可是嫌弃我们娘娘的赏赐?”
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句句都像淬了毒的针,明晃晃地扎过来。
我看到她眼底一闪而过的得意。
她笃定我不敢不喝。
当着她的面喝下去,不管里面有什么,都是我的命。
不喝,就是当众打贤妃的脸,她一样有理由发作。
怎么都是死路。
我抬起眼,看了看她那张志在必得的脸。
然后,我伸出手,接过了那只沉甸甸的白玉小盅。
锦心的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
小桃在我身后,发出一声极轻的抽气声,紧张地攥住了衣角。
我端着那只白玉小盅,拿到鼻子底下,又闻了闻。
眉头,不由自主地皱得更紧了。
“什么味儿啊。”
我一脸嫌弃地自言自语,声音不大,但在死寂的院子里,足够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在锦心那瞬间错愕的目光中,我端着那碗血燕,转身,慢悠悠地走到院子角落里那盆半死不活的兰花面前。
那是我刚搬来时就有的,一直养不活,叶子都黄了。
我看着它,又看看手里这碗粘稠艳红的液体。
手一歪。
哗啦一声。
那盅颜色艳丽,看起来就价值千金的血燕,就这么被我一滴不剩,全数倒进了花盆里。
暗红色的汤汁顺着枯黄的叶片滑落,渗进干燥的泥土里。
“给花补补,别浪费了。”
我轻描淡写地说。
好像我倒掉的不是西域贡品,只是一碗昨夜剩下的刷锅水。
整个院子,落针可闻。
锦心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了,像是被人用冰水从头浇到脚。
她眼珠子瞪得溜圆,嘴巴半张着,像是见了鬼。
她身后那两个小宫女,更是吓得脸色惨白,大气都不敢出。
小桃张大了嘴,整个人都石化在了原地。
我施施然走回去,把空了的白玉小盅塞回锦心怀里,还体贴地从袖子里抽出自己的帕子,帮她擦了擦溅到手背上的一滴汤汁。
“有劳姑姑跑这一趟了。”
我客客气气地说,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微笑。
“替我谢谢贤妃娘娘。就说,这东西味儿太冲,腥得人头晕,我跟三皇子都消受不起。下次这种货色,就别送来了,污了我们晚晴轩的地。”
锦心抱着那个冰冷的空碗,嘴唇哆嗦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那张保养得宜的脸,从错愕,到震惊,再到屈辱,最后变成了一片狰狞的铁青。
她死死瞪着我,眼神像是要在我身上剜下两块肉来。
我坦然地回视她,心里却在擂鼓。
完了。
这次玩脱了。
我好像惹了一个比天还大的麻烦。
可我真的,真的只是觉得那玩意儿太难吃了而已啊。
良久,锦心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一句话。
“林主子……您真是……好样的!”
她猛地一扭头,甚至顾不上仪态,带着人,几乎是落荒而逃。
我看着她气急败坏的背影,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双腿一软,差点直接坐到地上去。
一回头,就对上了裴昭的目光。
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屋里出来了,就站在我身后不远处。
他没看我,也没看锦心逃走的方向。
他的目光,落在那盆被我“施了肥”的兰花上。
那双黑沉沉的眼睛里,平静无波,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看不出任何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