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之间,我成了大裴王朝最大的笑话。
也成了一个,谁也不敢笑的笑话。
慧皇贵妃,总领经略府。
后宫干政。
这四个字,像是一块烧红的烙铁,印在了我的额头上。
我不用出门,都能感觉到整个皇宫的空气,都变了。
路过翊坤宫的宫人,脚步都放轻了。
看我的眼神,也不一样了。
有畏惧,有探究,有嫉妒,还有……看好戏的幸灾乐祸。
我成了风暴的中心。
一个由炸薯条掀起的,巨大无比的风暴。
“娘娘,经略府新任的几位郎中、主事,已经在宫外候着了。”
小宫女的声音,比蚊子还小。
她怕我。
现在,整个宫里的人都怕我。
他们觉得,我是个疯子。
一个能让皇帝陪着一起疯的,权倾后宫的疯子。
我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脸色苍白,眼下是淡淡的青色。
我拿起一支眉笔,手抖得画不直。
“让他们等着。”
我听见自己说。
声音很平静。
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的五脏六腑,都在打结。
我怕。
我怕得要死。
我不知道该跟他们说什么。
难道要问他们,京城哪家的土豆最新鲜吗?
可我不能不去。
裴容把我架在了火上。
我退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我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
偏殿里,黑压压跪了一地的人。
都是生面孔。
穿着崭新的官服,一个个低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喘。
为首的,正是昨天那个激动得老泪纵横的周司正。
他今天换了一身绯色的官袍,胸前的补子也换了。
他升官了。
因为一盘炸薯条。
何其荒谬。
“参见慧皇贵妃娘娘。”
他们齐声行礼,声音在殿里回响。
我走到主位上坐下,感觉那张椅子上长满了针。
“都起来吧。”
“谢娘娘。”
他们站起身,依旧低着头。
整个偏殿,安静得能听见心跳。
我的,还有他们的。
他们在等。
等我这个“经略使”,下达第一道指令。
我的手心全是冷汗。
大脑一片空白。
救命。
谁来救救我。
我真的,只是个厨子。
就在我快要窒息的时候,殿外传来一个通报声。
“太子殿下驾到——”
太子?
裴恒?
他来干什么?
我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好的预感,瞬间笼罩了我。
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我站起身。
殿里的官员们,也都慌忙转身,朝着门口跪下。
“参见太子殿下。”
裴恒穿着一身杏黄色的太子常服,大步走了进来。
他脸上,带着春风和煦的笑。
“皇贵妃不必多礼。”
他虚扶了一下我,然后转身,看着满殿的官员。
“都起来吧,今日是经略府第一天上任,孤是特地来为皇贵妃,为诸位大人,道贺的。”
他的声音,温润如玉。
可我听着,后背直发毛。
他越是笑得人畜无害,我心里就越是发慌。
“太子殿下言重了。”
我低声说。
“臣妾不过是奉陛下之命,不敢居功。”
“哎,皇贵妃此言差矣。”
裴恒摆摆手,笑意更深。
“父皇慧眼识珠,皇贵妃智计无双,此乃我大裴之幸事。”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诚惶诚恐的官员。
“经略府初立,千头万绪,想必皇贵妃正为人手不足而烦恼吧?”
我没说话。
我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他也不需要我回答。
他拍了拍手。
殿外,走进来两个人。
一个,是皇后的亲弟弟,国舅许志安。
另一个,是太子詹事府的少詹事,王普。
都是太子党的核心人物。
他们身后,还跟着十几个官员。
“父皇既将此等大事托付于皇贵妃,孤身为太子,自当为父皇分忧,为皇贵妃分忧。”
裴恒的声音,充满了“真诚”。
“许国舅精于吏治,王少詹事善于筹算,他们二人,以及身后的这些,都是我东宫的得力干将。”
“今日,孤便将他们,都‘借’给皇贵妃。”
“望他们能助皇贵妃,早日将‘祥瑞’推广天下,为我大裴,立下不世之功!”
他说完,整个偏殿,死一样的寂静。
周司正那些农桑司出身的官员,脸色都变了。
他们看着许志安一行人,眼神里,充满了警惕和排斥。
他们是皇帝提拔的人。
而许志安他们,是太子的人。
这两拨人,天生就是死对头。
而现在,裴恒把他的心腹,全都塞进了我的经略府。
这不是帮忙。
这是掺沙子。
是监视。
更是……捧杀!
他把经略府捧得高高的,再安插进自己的人。
事情办好了,功劳是他的人的。
事情办砸了,责任,是我这个总领府事的皇贵妃的。
好一招毒计。
我看着裴恒脸上那完美的笑容。
我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我该怎么办?
拒绝?
我用什么理由拒绝?
太子“好心”来帮忙,我把他的人推出去,就是不识抬举,就是打他的脸。
接受?
那我这个经略府,就成了一个笑话。
一个被太子党架空的,空壳子。
我的脑子,飞速转动。
可我找不到任何破局的办法。
这是一个死局。
就在这时,一个清朗的少年音,从殿外传来。
“太子哥哥真是深明大义,想得周到。”
是裴昭。
他穿着一身天青色的皇子常服,不疾不徐地走了进来。
他先是对着裴恒行了一礼。
“昭儿见过太子哥哥。”
然后,又对我行礼。
“儿子给母妃请安。”
他站直身体,目光平静地看向许志安和王普。
“许国舅,王少詹事,都是国之栋梁。”
“有他们相助,想必母妃的经略府,定能如虎添翼。”
他竟然,赞同了?
我惊讶地看着他。
我看见,他对我,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裴恒显然也没想到裴昭会是这个反应。
他愣了一下,随即笑道:“三弟说的是。”
裴昭却话锋一转。
“不过……”
他的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经略府,乃是为推广‘祥瑞’而设,重在务实,而非务虚。”
“许国舅和王少詹事,皆是朝堂重臣,让他们来处理这些繁杂的农桑俗务,是不是有些……大材小用了?”
他微微一笑,那笑容,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纯净。
“依儿子看,不如这样。”
“便请许国舅,总领经略府‘督查’一职。”
“请王少詹事,总领‘审计’一职。”
“凡经略府一应章程、钱粮,皆需经过二位大人之手,方可施行。”
“如此,既能人尽其才,又能彰显太子哥哥举贤不避亲之美德,岂不两全?”
我听懂了。
裴昭这是,明升暗降。
他给了许志安和王普最高的名头。
督查,审计。
听起来,权力大得吓人。
可实际上,却把他们,从具体的执行事务里,彻底剥离了出去。
他们可以看,可以查,可以审核。
但他们,碰不到核心的“种地”业务了。
经略府的实权,还是牢牢地握在了周司正这些农桑司官员的手里。
好一招釜底抽薪!
我震惊地看着裴昭。
他才多大?
这份心智,这份手段……
裴恒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那温润的笑容,出现了一丝裂痕。
他死死地盯着裴昭,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阴冷。
他没想到,自己会被这个一直不起眼的弟弟,反将一军。
许志安和王普的脸色,也变得极其难看。
他们想反驳,却找不到任何理由。
裴昭的话,说得滴水不漏。
把所有好名声都给了他们,他们还能说什么?
说自己不想当督查,就想去管种地?
那也太难看了。
“三弟……真是好提议。”
裴恒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就……依你所言。”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像刀子。
仿佛在说,你给我等着。
然后,他一甩袖子,转身就走。
连场面话,都懒得再多说一句。
太子党的人,灰溜溜地跟在后面走了。
殿里,又恢复了安静。
周司正等人,看向裴昭的眼神,充满了感激和敬佩。
而我,看着我这个便宜儿子,心里五味杂陈。
他再一次,保护了我。
用一种,我完全无法企及的智慧。
可我,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危机,解除了吗?
不。
梁子,结得更深了。
我看着殿外那明晃晃的阳光。
只觉得,未来一片黑暗。
今天,只是一个开始。
太子党的“贺礼”,以后,恐怕还会源源不断地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