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裴容消失的背影，腿肚子还在转筋。
他走了。
他带着那个被我胡乱起名叫“文创”的东西，心满意足地走了。
可我走不了。
我的人生，好像被他钉死在了这个“经世奇才”的十字架上。
“娘娘！皇贵妃娘娘！”
王德没走，他那张老脸笑成了一朵菊花，褶子里都是谄媚。
“您真是……真是神人啊！‘文创’！多好的名字！陛下在路上，念叨了一路呢！”
我神你个大头鬼。
我看着他，很想把手里的擀面杖，塞进他那张喋喋不休的嘴里。
“娘娘，您累了吧？陛下吩咐了，让您好生歇着，‘文创司’那边，他会亲自盯着，绝不让宵小之辈，污了您的奇思妙想。”
我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我的奇思妙想？
我唯一的奇思妙想，就是中午这张饼，是配甜面酱，还是配辣豆豉。
王德点头哈腰地退下了。
锦书和一众宫人，这才敢从地上爬起来。
她们看我的眼神，彻底变了。
如果说，之前是敬畏。
现在，就是看神仙。
那种下一秒我就会原地飞升，霞光万丈的神仙。
“娘娘，您……您原来早就想好了？”锦书扶着我，声音都在抖。
想好什么？
想好怎么作死吗？
我没理她，失魂落魄地走回我的案板。
那坨面，还在那里。
它好像在嘲笑我。
你看，你连我都揉不明白，还想去管什么“文创”？
接下来的两天，我把自己锁在小厨房里，企图用美食麻痹自己。
可外面关于我的传说，已经彻底失控了。
“听说了吗？惠妃娘娘，不，是皇贵妃娘娘！娘娘一句话，就为国库增收百万！”
“何止啊！我听说陛下连夜成立了什么‘文创司’，就是娘娘一句话的事！”
“娘娘那块‘谢绝访客’的牌子，你们看见没？那是在告诉咱们，她老人家在思考国事，没空跟咱们玩宅斗过家家呢！”
这些话，像苍蝇一样，嗡嗡地往我耳朵里钻。
我捂都捂不住。
我感觉自己快疯了。
第三天，麻烦，还是找上门了。
一个穿着崭新官服的老太监，毕恭毕敬地等在了承恩殿门口。
锦书进来通报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既兴奋又紧张。
“娘娘，是……是新成立的‘皇家文创司’总管，李公公，说……说是奉了陛下的旨意，来向您请教‘文创’的核心要义。”
我手里的勺子，“哐当”一声，掉进了汤锅里。
请教？
核心要义？
我连“文创”两个字怎么写都快忘了，我哪知道什么核心要义！
“不见！”我脱口而出，“就说我……我又病了！”
“娘娘，不行啊！”锦书快哭了，“李公公说了，他就在门口等着，您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他什么时候再走。陛下还特意嘱咐，说不能打扰您的灵感……”
我的灵感，就是想把他打出去。
可我不敢。
这是阳谋。
裴容把我架在这个火堆上，我下都下不来。
我深吸一口气，闻着厨房里熟悉的油烟味，心里突然安定了一点。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大不了，就跟他胡扯。
“让他进来。就在这儿见。”我指了指我的小厨房。
李公公被请了进来。
他看着满屋子的锅碗瓢盆，和一身面粉的我，明显愣了一下。
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噗通一声跪下。
“奴才李茂，叩见皇贵妃娘娘！娘娘千岁！”
“起来吧。”我心不在焉地应着，手里下意识地又开始揉面，“什么事？”
“回娘娘，”李茂站起身，依旧躬着腰，态度谦卑到了极点，“陛下命奴才掌管‘文创司’，可……可奴才愚钝，对着‘文创’二字，苦思冥想了两天，还是不得其法。”
“陛下说，此法为娘娘所创，其精髓，只有娘娘一人知晓。特让奴才来向娘娘求教。这第一批的丝绸制品，到底该做成什么样，才合了‘文创’的意？”
他一脸虔诚地看着我，像是在看一尊活菩萨。
我看着手里的面团，脑子飞速旋转。
丝绸……香囊……玩偶……
我当时怎么说的来着？
对了，馒头，包子，花卷！
换个花样！
我的思路，又回到了我最熟悉的地方。
我揪下一小块面团，三揉两捏，把它做成了一个简单的玫瑰花形状。
这是我跟祖母学的第一道面点，玫瑰花卷。
我把它举到李茂面前。
“你看。”
李茂凑过来，一脸茫然。
“娘娘，这……这是个花卷？”
“是花，也是卷。”我故作高深地说，“丝绸是什么样的？”
“回娘娘，是……是平的。”
“那人心呢？”
李茂懵了。
“人心……人心是活的，是……是立体的。”
“这就对了。”我把手里的面点花卷，往他面前又递了递，“平面的东西，做不出花来。你得让它，站起来。”
“你说的香囊，为什么要是个布袋子？它不能是一朵花吗？”
“你说的玩偶，为什么要缝得死死的？它里面不能藏点香料，变成一个能看又能闻的玩偶香囊吗？”
“一个东西，只有一个用处，那是蠢物。”
“一个东西，能看，能闻，能玩，还能让买的人觉得，自己得了天大的便宜，这，才是‘文创’。”
我说完，自己都惊了。
我……我怎么这么能说？
我一定是最近话本子看多了。
李茂站在那里，嘴巴一点点张大，眼睛里，爆发出一种叫做“顿悟”的光。
他看着我手里的面点花卷，眼神，从茫然，变成了震惊，最后，化为了狂热的崇拜。
“站起来……让东西站起来……”
“一物多用……攻心为上……”
他喃喃自语，像是入了魔。
突然，他对着我，又一次，重重地跪了下去。
这一次，磕头的声音，响得整个厨房都有回音。
“娘娘！奴才……奴才明白了！”
“奴才，谢娘娘点醒！”
“您不是在教奴才做东西，您是在教奴才，怎么抓住人心啊！”
他激动得满脸通红，语无伦次地跑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又看了看手里的玫瑰花卷。
我真的……只是想蒸个花卷当点心啊。
傍晚，裴昭来了。
他一进门，就给我带了个新出炉的东西。
一个用上好的云锦，层层叠叠做出来的玫瑰花香囊。
做得惟妙惟肖，和我捏的面点花卷，几乎一模一样。
“母妃，”他把香囊递给我，表情有些复杂，“‘文创司’的动作，真快。”
我接过香囊，闻了闻。
里面塞了晒干的桂花和香草，味道很清雅。
可我怎么闻，都觉得是一股面粉发酵的味道。
“昭儿，我是不是……又闯祸了？”我小声问。
裴昭看着我，沉默了片刻。
他突然笑了。
“母妃，您这不是闯祸。”
“您这是，又封神了。”
他说，今天下午，李茂带着我那个“花卷理论”冲回了文创司，召集了所有顶级绣娘和工匠。
当他把我的话一说，所有人都疯了。
“化平面为立体！”
“融器物于人心！”
整个文创司，灯火通明，跟打了鸡血一样。
不到两个时辰，第一款“皇家玫瑰香囊”就问世了。
样品送到御书房，父皇只看了一眼，就说了四个字。
“赏，天下一绝。”
现在，整个京城的权贵圈子，都为了能提前拿到一个“玫瑰香囊”，快把文创司的门槛给踏破了。
我听着裴昭的话，手里的香囊，变得无比滚烫。
它不是香囊。
它是个炸弹。
一个随时会把我炸得粉身碎骨的炸弹。
而引线，就在裴容的手里。
我看着窗外，天已经黑透了。
这深宫，比黑夜，更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