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石从崖边滚落,眨眼就消失在黑暗里。叶天寒站在边缘,背后是拉满的弓弦声,箭头对准他的心口。
他低头看怀里的穆长风,呼吸几乎感觉不到,脸色发青,嘴唇已经黑了。再晚一步,人就没了。
追兵的脚步停在二十步外,没人说话,但弩机上弦的声音听得清楚。他们不急,知道这地方没路可走。
叶天寒咬住后槽牙,把穆长风往上托了托,背紧贴着脊梁。他想起刚才那人断断续续说的话——“跳下去……下面有潭。”
就这么一次机会。
他退了半步,脚跟踩空的瞬间猛地向前一跃,整个人冲进夜色。
风在耳边呼啸,身体不断下坠,五脏六腑像是被压住,胸口闷得喘不上气。他死死抱住穆长风,生怕松手。黑暗中什么都看不见,只有风从底下往上吹,越来越猛。
就在快要撞上水面的时候,眼角忽然扫到一点火光。
岸边有个火堆,不大,火苗晃着。一个人坐在那里,佝偻着背,手里拿着根树枝在烤东西,头发乱糟糟披下来,看不清脸。
叶天寒脑子一震。这种地方怎么会有人?
念头还没转完,脚踝突然一紧,像是被什么缠住,猛力往上一扯。下坠的方向变了,斜着甩向岸边。他想稳住身形,可速度太快,肩膀先撞上一块大石头。
“砰!”
骨头像裂开一样疼,嘴里一股血腥味,一口血喷了出来。他摔在地上,手脚发麻,动不了。穆长风从背上滑下去,躺在旁边一动不动。
过了几秒,他才勉强撑起身子,左手摸向腰间残刃,右手挡在穆长风前面。
火堆旁的老头还在烤东西,慢悠悠翻了个面,闻了闻,咧嘴一笑:“焦了。”
叶天寒喉咙干得冒烟,声音哑得不像自己的:“你……早看见了?”
老头没答话,把树枝上的肉啃了一口,咂咂嘴:“等你这只落汤鸡三天了。”
叶天寒盯着他,手指攥紧刀柄。这话说得奇怪,不是惊讶,不是好奇,倒像是早就等着他来。
“你怎么知道我会来?”
老头喝了口酒,酒囊递过来:“喝一口,别光问。”
叶天寒没接。他不信陌生人给的东西,尤其在这种地方。
老头也不恼,自己又灌了一口,抹了把嘴:“你不喝也行,反正毒还没解,人也没醒,你俩躺平也就这两天的事。”
叶天寒看向穆长风,呼吸微弱,脸上青气还在蔓延。他知道这是中毒深了,再不处理,神仙难救。
“你是谁?”
“楚狂歌。”老头放下酒囊,拄着一根木棍站起来,腿有点瘸,“十年前你在死牢里用血写‘规矩’那两个字,我看得见。”
叶天寒浑身一僵。
那件事没人知道。他当时被关在最底层,四面石墙,连狱卒都不靠近。他割破手指,在墙上写字,是为了让那些欺负新人的囚犯记住——他不怕死。
可这老头居然知道。
“你到底是谁?”他声音低下去,带着警惕。
楚狂歌走近两步,低头看他左臂的伤疤:“这条疤,是你抢饭时被人用烧火棍烫的吧?那天你饿了三天,抢了个军官的馍,被打断两根肋骨。”
叶天寒没动,心跳却快了。
这些事他从没跟任何人提过。
老头蹲下来,伸手探了探穆长风的鼻息,又翻开眼皮看了看:“七步断魂散,南境特制,沾血即入心脉。能撑到现在,算他命硬。”
“你能救他吗?”
“能。”老头站起身,往火堆里加了根柴,“但我不会白救。”
“你要什么?”
“我要你答应一件事。”楚狂歌看着他,“等你想通了,再来找我说话。”
说完,他转身走向山洞,身影很快被黑暗吞掉。
叶天寒坐在地上,一时没动。身上多处疼痛,左臂旧伤崩裂,血渗出来浸湿衣袖。他靠着石头慢慢挪到穆长风身边,检查伤口。
毒素已经扩散到脖子,再往上就是脑子。
他抓起酒囊,闻了闻,没有异味。犹豫了一下,喝了一小口。热流顺着喉咙下去,腹中暖了一些,痛感稍稍减轻。
他又试了试穆长风的脉搏,跳得极慢,几乎摸不到。
正想着办法,洞里传出声音。
“进来吧,外面冷。”
叶天寒抬头,山洞口黑漆漆的,像张开的嘴。他扶着石头站起来,一手抱起穆长风,一手握紧残刃,一步步朝洞口走。
洞不深,里面铺着干草,角落堆了些药材,还有个石台,上面放着陶罐。楚狂歌坐在里面,正捣药,动作不快,但很稳。
“放下他。”老头指了指草堆。
叶天寒照做,但没离太远,随时能出手。
楚狂歌走过来,把一撮灰绿色的粉末倒在穆长风嘴边,又捏开他下巴,灌了点水。接着从怀里掏出一把小刀,在对方手臂划了一道,黑血立刻流出来。
“挤干净,不然药没用。”他说着,用手一点点把毒血往外按。
叶天寒蹲在一旁看着,没插手。他知道这时候乱动只会坏事。
半个时辰过去,穆长风的脸色稍微缓了些,呼吸也平稳了一点。
楚狂歌擦了擦手:“活下来了,但得睡三天。”
叶天寒松了口气,身体一软,差点坐倒。他靠在石壁上,闭眼片刻,睁开时看向老头:“你说等我三天?”
“嗯。”楚狂歌点头,“我知道你会来。”
“为什么?”
老头没回答,走到洞口坐下,望着外面的夜色:“你小时候在北街偷包子,被狗追,跳进河里游了半里地才上岸。那时候我就在桥上看。”
叶天寒愣住。
那是他十岁的事,连他自己都快忘了。
“你杀人狠,但从来不杀无辜。”楚狂歌回头看他,“守烽燧那次,十三个人,你最后一个撤。陈虎断后,你回去背他。这种人,不该死在别人算计里。”
叶天寒没说话。
他没想到,自己做过的事,有人一直在看。
“那你为什么要帮我?”
“我不帮你。”老头摇头,“我是等一个该来的人。”
叶天寒皱眉。
“你身上有股劲,不是为了权,也不是为了利。你打仗,是因为有人要毁这地方。你杀人,是因为有人该死。”楚狂歌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十年前我看铁辕侯,也是这样。”
叶天寒抬头看着他。
“现在他老了,轮到你了。”
洞外风声渐小,火堆噼啪响了一声。叶天寒靠着石壁,疲惫涌上来,眼皮发沉。
但他还是撑着没睡。
穆长风躺在草堆上,呼吸均匀了些。楚狂歌重新坐下,继续捣药,木杵一下一下砸在石臼里。
咚、咚、咚。
像心跳。
叶天寒的手慢慢松开刀柄,脑袋一点一点。
就在意识快要模糊的时候,老头忽然开口。
“明天开始,我教你用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