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车在颠簸中前行，拉车的异兽形似巨蜥，披覆骨甲，四蹄踏在暗红色的土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车窗被粗壮的铁条封死，只能透过缝隙看到外面飞速倒退的景色。
暗青色的天幕下，是辽阔而荒凉的大地。远处有巍峨山脉蜿蜒，山体却呈现出一种不祥的金属光泽。空气中弥漫着硫磺与尘埃的味道，那浓郁至极的天地元气依旧存在，却更加狂躁，吸入肺中带着隐隐的刺痛感。三轮异月高悬，光芒惨淡，将这片土地映照得如同鬼域。
同车的飞升者们大多蜷缩在角落，眼神空洞，或是低声啜泣，或是喃喃自语，充斥着绝望的气息。他们中修为最高的也不过真元境初期，在巡天卫面前毫无反抗之力，飞升的喜悦尚未品尝，便已坠入深渊。
林昊闭目盘坐，看似在调息，实则在脑海中与渊急速交流。
“渊老，这九天神域，究竟是何等模样？巡天卫，矿星……我们到底在何处？”
渊的声音带着一丝沉重：“小子，你所在的这片区域，若老夫感知不差，应是‘黑湮星域’的边缘地带。这片星域在神域中算不得富庶，反而以资源匮乏、环境恶劣着称，是流放罪囚和消耗‘罪奴’的苦寒之地。”
“巡天卫，是维持神域基本秩序、管辖下界飞升通道的武装力量之一，体系庞杂。你遇到的，应该只是最底层的巡逻队。至于矿星……顾名思义，便是被发现有特殊矿产资源的星辰，通常环境极端，开采条件极其艰苦，是处置‘罪奴’最常见的去处。”
林昊心沉了下去：“也就是说，我们被发配到了一个专门用来消耗人命的苦役之地？”
“可以这么理解。”渊叹道，“神域浩瀚，等级森严。下界飞升者，除非有上界宗门接引，或者天赋惊动大能破格收录，否则九成九都会沦为最底层的劳力。像你这样被直接抓做矿奴的，不在少数。弱肉强食，在这里体现得淋漓尽致。”
“那我的修为……”
“在此界，你开元境后期的修为，确实只是底层。神域通用的境界，从低到高乃是虚神、真神、天神、神将、神王、神皇、神尊、神帝乃至至高主宰。每个大境界同样分九重天。你如今，连虚神境都未曾踏入，只是肉身与真元经过《九渊弑神诀》淬炼，比普通下界飞升者强些罢了。”
虚神境！林昊暗自凛然。他如今连修行的起点都还未真正跨入。
“不过你也不必妄自菲薄。”渊话锋一转，“神域元气浓郁，法则相对完整，虽然修炼初期压力巨大，但根基打得也更牢固。而且，你那《九渊弑神诀》乃是上古禁忌之法，吞噬万物，在此地未必没有用武之地。当务之急，是活下去，适应环境，并想办法解开这‘封元链’。”
林昊默默点头，不再多言，开始尝试感应体内的封元链。那锁链散发出的力量如同附骨之疽，缠绕在他的经脉与气海之上，使得真元运转晦涩不堪，十成力量发挥不出一成。他小心翼翼地调动一丝九渊真元，尝试冲击，那锁链立刻传来更强的压制力，震得他气血翻腾。
“不行，蛮力冲不开。这锁链材质特殊，蕴含的禁制之力远超我当前境界。”林昊放弃硬冲，转而仔细观察、感知这锁链的能量运行规律。
囚车行驶了不知多久，最终在一片巨大的山谷前停下。
山谷入口处，矗立着一座漆黑的金属堡垒，旌旗招展，上面绣着巡天卫的徽记——交叉的战戟与一只冰冷的眼睛。堡垒周围，是一队队巡逻的甲士，气息森然。
“全部下车！罪奴编号登记！”一名穿着银色铠甲的将领（气息赫然达到了虚神境）冷声喝道，声音如同金铁交鸣。
林昊等人被驱赶下车，排成队列。一名文书模样的修士拿着名册和一块奇特的晶石，挨个记录。
“姓名，出身下界。”文书头也不抬。
“林昊，天玄大陆。”林昊平静回答。
文书将晶石往林昊额头一贴，一道光芒闪过，晶石上浮现出一串数字“甲柒伍叁”，同时一股微弱的神魂印记打入林昊体内。
“甲柒伍叁，这是你的编号。记住，在这里，你没有名字，只有编号！”文书冷漠地说道，随手将一块粗糙的、刻着同样编号的木牌扔给林昊。“去那边领取工具，然后会有人带你们去矿坑。”
所谓的工具，就是一柄黑沉沉、不知何种金属打造的矿镐，入手极重，怕是至少有数百斤。对于真元被禁锢的他们而言，挥舞这矿镐将是极大的负担。
领取工具后，一名面色蜡黄、眼神麻木的老矿奴走了过来，他身上的号服是“甲叁贰壹”。
“新来的，跟我走。”老矿奴声音沙哑，有气无力，“我是你们丙区第七矿洞的管事，叫我老黄就行。记住这里的规矩：按时上交份额，不得私斗，不得逃离。违者……格杀勿论。”
他带着林昊等几十个新矿奴，走向山谷深处。
越是深入，环境越是恶劣。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粉尘和一种奇异的辐射能量，让人皮肤刺痛，呼吸困难。地面是暗红色的岩石，坚硬无比。四周随处可见巨大的矿坑，深不见底，如同巨兽张开的嘴巴。叮叮当当的敲击声从各个矿坑中传来，夹杂着监工的呵斥与鞭响。
沿途，林昊看到许多如同行尸走肉般的矿奴，他们衣衫褴褛，骨瘦如柴，机械地挥舞着矿镐，眼神空洞，看不到丝毫生气。偶尔有监工走过，手中提着闪烁着电光的鞭子，目光凶狠地扫视着所有人。
这里，就是一座人间地狱。
老黄将众人带到一处巨大的矿洞入口，里面漆黑一片，只有深处隐约传来微光和一些敲击声。
“丙区七洞，到了。你们今天的任务，每人开采一百斤‘黑湮石’。完不成，没有饭吃。”老黄指了指洞口堆着的几个破旧背篓，“开采出来的矿石装在这里，日落前送到洞口登记。别想着偷懒或者私藏，这里的石头都有标记，被查出来，死路一条。”
说完，他便佝偻着身子，走到洞口一旁坐下，眯着眼睛，不再理会众人。
新来的矿奴们面面相觑，看着那幽深恐怖的矿洞，脸上写满了恐惧。
林昊没有说话，他默默拿起一柄矿镐和一个背篓，率先走进了矿洞。
洞内光线昏暗，空气污浊，弥漫着刺鼻的霉味和石粉。通道蜿蜒向下，四壁都是坚硬的暗红色岩石。他尝试挥动矿镐，镐尖砸在岩壁上，只溅起一溜火星，留下一个浅浅的白印。
好坚硬的岩石！林昊暗暗心惊。以他肉身之力，挥舞这数百斤的矿镐，竟然如此费力。若是普通开元境修士，真元被禁，恐怕挥舞几十下就要力竭。
他沉下心来，调整呼吸节奏，运用纯粹的肉身力量，再次挥镐。这一次，他运用了发力技巧，将力量集中于一点。
“锵！”
一声脆响，一块拳头大小、通体漆黑、表面有细微螺旋纹路的矿石被敲了下来。
“这就是黑湮石？”林昊捡起矿石，入手冰凉沉重，隐隐感觉到其中蕴含着一股混乱、吞噬性的能量。他尝试运转《九渊弑神诀》，那沉寂的气海微微一动，竟产生了一丝微弱的吸力，似乎对这黑湮石的能量有些渴望！
但他立刻压制了下去。在这里暴露功法，无异于自杀。
他不动声色，将这块黑湮石放入背篓，继续开采。
其他矿奴见林昊已经开始，也只好硬着头皮，各自找地方开始挖掘。顿时，矿洞内响起了密集而沉闷的敲击声，夹杂着粗重的喘息和偶尔的咳嗽。
开采效率极低。一个时辰过去，林昊的背篓里也只多了十几块黑湮石，加起来恐怕还不到二十斤。照这个速度，日落前根本不可能完成一百斤的任务。
他注意到，有些老矿奴似乎掌握了一些技巧，他们并非盲目敲打，而是寻找岩壁上某些细微的裂纹或颜色略深的地方下镐，效率明显高一些。
林昊仔细观察，凭借强化后的神识和观察力，他很快也摸索出一些门道。黑湮石矿脉并非均匀分布，往往在某些结构脆弱或者能量汇聚点更为集中。
他不再盲目用力，而是开始用矿镐轻轻敲击岩壁，通过回声和反震力道来判断内部结构。同时，他暗中调动一丝微弱的神识（封元链对神魂压制相对较弱），感知着空气中那混乱能量的细微流向。
渐渐地，他找到了规律。
他走到一处岩壁前，这里的气息似乎比其他地方更“粘稠”。他凝神静气，腰马合一，矿镐划过一道短促而精准的弧线，重重砸在岩壁某处！
“轰隆！”
一大片岩壁竟然坍塌下来，露出了后面一片密集的黑湮石矿，大大小小怕是有数十块！
周围的矿奴都看呆了，纷纷投来震惊和羡慕的目光。
林昊没有理会，快速将矿石捡入背篓。这一下，他的任务就完成了一小半。
他没有停下，继续寻找矿脉节点。凭借这种方法，他的效率远超他人。到了午后，他的背篓已经装了大半，估摸着至少有七八十斤。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如他这般顺利。不少新矿奴已经力竭倒地，双手磨出血泡，背篓里却只有寥寥几块矿石。绝望的情绪在蔓延。
就在这时，几个穿着稍好一些、面色凶悍的矿奴走了过来，为首的一人脸上有一道狰狞的刀疤，编号“甲伍零捌”。
“新来的，规矩懂不懂？”刀疤脸一脚踢翻了一个瘦弱矿奴那几乎空着的背篓，狞笑道，“这片区域，是我们‘黑蛇帮’罩的！想要在这里采矿，上交三成收获作为保护费！不然……哼哼！”
那几个跟班立刻开始抢夺旁边几个新矿奴背篓里的矿石，稍有反抗便是拳打脚踢。
新矿奴们敢怒不敢言，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辛苦半天的收获被抢走。
刀疤脸目光扫视，最终落在了林昊那沉甸甸的背篓上，眼中闪过一丝贪婪。
“小子，收获不错嘛。”他带着人围了上来，“看你面生，新来的？规矩，三成！”
林昊缓缓抬起头，眼神平静地看着他：“我的东西，凭什么给你？”
刀疤脸一愣，似乎没想到有人敢反抗，随即恼羞成怒：“凭什么？就凭老子拳头硬！看来不给你点教训，你是不知道这里的规矩！”
他狞笑一声，一拳就朝着林昊面门砸来！拳风呼啸，虽然真元被禁，但这一拳势大力沉，显然是肉身打熬得不错，远超普通矿奴。
周围的人都屏住了呼吸，仿佛已经看到林昊头破血流的场景。
然而，林昊只是微微侧身，便轻松避开了这一拳。同时，他左手如电般探出，精准地抓住了刀疤脸的手腕。
刀疤脸只觉得手腕如同被铁钳夹住，剧痛传来，他拼命挣扎，却发现对方的手纹丝不动！
“你！”刀疤脸又惊又怒，另一只手握拳再打。
林昊眼神一冷，抓住他手腕的左手猛然发力，向下一拗！
“咔嚓！”清脆的骨裂声在矿洞中格外刺耳。
“啊——！”刀疤脸发出杀猪般的惨叫，整个人跪倒在地。
他那几个跟班见状，吓得脸色发白，连连后退。
林昊松开手，目光扫过那几个跟班，最后落在惨嚎的刀疤脸身上，声音冰冷，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从今天起，这里，没有黑蛇帮。”
“你们的规矩，废了。”
“现在，带着他，滚。”
那几个跟班如蒙大赦，连忙搀起手腕扭曲、涕泪横流的刀疤脸，连滚爬爬地逃出了这片区域。
矿洞内一片寂静。所有新老矿奴都震惊地看着林昊，仿佛在看一个怪物。真元被禁，仅凭肉身力量，瞬间废掉凶名在外的刀疤脸？这新来的，到底是什么人？
林昊没有理会众人的目光，他弯腰，将刀疤脸等人抢来的、散落在地上的矿石，一块块捡起，分给了那几个被抢的、一脸懵然的瘦弱矿奴。
“拿着，完成任务要紧。”
那几人接过矿石，看着林昊，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话，眼中充满了感激。
林昊不再多言，背起自己那沉甸甸的背篓，继续走向矿洞深处，寻找下一个矿点。
他知道，在这地狱般的矿星，一味隐忍只会被啃得骨头都不剩。适当的展露锋芒，建立自己的规则，才能更好地活下去。
而这一切，才刚刚开始。
洞口处，一直眯着眼的老黄，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望着林昊消失的方向，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