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认不吃辣,但这么凶的——真没见过!
碗还在手里,他没放。
可那粉条滑得要命,一嗦就溜进嘴里,根本停不住。
喉结一动,吞得比呼吸还自然。
等他回过神,碗底已经空了一半。
辣味全聚在一起,像在脑子里放烟花。
嘴唇肿得像灌了香肠,鼻子酸得像被酸雨泡过,眼睛火辣辣地刺疼。
眼泪啪嗒啪嗒掉,跟自来水开了闸。
他愣住了。
这眼泪……多久没流过了?
他猛地端起碗,仰头——
咕咚咕咚,一滴不剩。
热气从嘴里喷出来,脸脖子红得能炒菜,鼻涕眼泪糊了一脸,狼狈到家。
可他笑了。
不是苦笑。
是那种憋了太久,终于一口气吐出来的——痛快。
他眼前的世界像被水洇开的墨迹,渐渐糊成一片。鼻子里呼哧呼哧地吸着气,那声音大得他自己都听见了,心里却懵懵地冒出一句:原来哭是这么个滋味啊。
真他妈陌生,陌生到心口发慌。
可奇怪的是,这感觉……好像也没那么糟。
胡景元一边流泪,一边咧开嘴笑,声音哑得像砂纸磨铁:“谢谢,苗老板。”
他忽然懂了。
刚才苗侃说的那些话,不是哄人,不是敷衍。他不是怪胎,不是不该存在的东西。他只是和别人……不太一样而已。
他有心跳,会疼,会碎。
亲人没了那种空,他一点没少,一点没轻。
既然痛得一样,凭什么要低头?
……
苗侃正冲厨房喊:“去,拿花生酱!”
徐若明瞅着案板上堆着的酵母、白糖,忍不住问:“苗神,这是要做甜品?”
“蛋烘糕。”苗侃头都没抬。
“啥?蛋烘糕?!”
这玩意儿,用个铜制的小圆锅,倒点面粉鸡蛋搅成糊糊,往火上一搁,烤得两面金黄,再包进馅儿,完事。
馅儿?那可多了去了——牛肉的、猪肉的、椒麻鸡的、榨菜肉末、芝麻、八宝、葡萄干……你敢信?连豆腐乳都能包!
“苗神,咱们今天整甜的还是咸的?”帮厨问,“还是咸甜全上?”
苗侃琢磨两秒:“先甜的吧。”
甜的,最招人喜欢。
再说,谁刚吃完酸辣粉不是鼻涕眼泪齐飞?这时候来一口热乎乎、金灿灿、甜得直往心里钻的蛋烘糕,那叫一个舒坦。
“给我蛋液、面粉、红糖。”
他三下五除二把材料倒进盆里,顺着一个方向搅,搅到黏糊糊像拉丝的,才往里头扔点酵母和打粉。
“面糊得发一发,趁这工夫,做馅儿。”
他喊人端来一盆花生、芝麻、核桃、桃仁,直接用石臼一捣,再拿擀面杖碾碎,碾得细如粉末。
加糖,加切得丁点儿大的蜜饯果脯,搅匀。
成了。
“苗神,你订的锅到了!”
“放那儿。”
一个闪着铜光的小锅被搁在炉子上。
两头长着“耳朵”似的把手,中间鼓得像个圆圆的小馒头。
楚西南瞪眼:“这锅……长啥样啊?我活这么大头一回见。”
难怪昨天苗神就让人去定,临时哪找得着这种玩意儿。
苗侃笑了笑:“这形状不是乱搞的。”
“锅底凸起来,面糊一倒,自然就往边上摊,烤出来边儿厚、中间软,包馅儿才不漏。”
“当然,用平底锅也能做,但就是少了那股地道劲儿。”
所以他认准了这个。
“啪。”
他扭小火,慢慢等着锅热。
等锅烫得冒起薄烟,舀一勺面糊倒进去,盖上盖,闷。
“猪油,拿来。”
等锅里开始飘出一股温甜的奶香,他抄起一块猪油,切成指甲盖大小,轻轻一丢——落在刚出炉的蛋烘糕中央。
再塞进刚做好的馅料。
“夹子夹起一边,往上一折——”
他手一抖,半圆就成型了,馅儿全裹里头。
“再翻一面,煎到金黄,齐活。”
动作简简单单,连和面都不用。
可那味道——香得让人魂都丢了。
“刚出炉的,顶顶好吃!”
这一锅刚出锅,还没放稳,就被围上的人抢光了。
“我的天,黄得跟小太阳似的!隔着纸都能烫手!”
“这香味儿……小时候我妈在灶台边等鸡蛋糕出炉,我就蹲那儿闻,真是一辈子忘不掉!”
“鸡蛋糕?冷了就齁甜,腻得慌。这个不一样!”
“对!外皮薄脆,一咬咔哧响,满嘴焦糖香;里头软得像云朵,鸡蛋味儿直接往舌头上撞!”
“馅儿热乎乎的,都快化成蜜汁了!花生芝麻核桃全在里头打滚,一嚼满嘴香!”
“还有蜜饯,酸甜带点嚼劲,混着干果的酥脆,这口感……绝了!”
“外酥、中软、内流心,一口下去,整个人都软了。”
简直爽到头皮发麻!
这玩意儿快,一锅接一锅,转眼美食街人手一个。
这时候,刚开业,大伙儿还被酸辣粉辣得满头大汗,鼻子通红,吸溜着粉,眼泪直飙。
一咬蛋烘糕——
瞬间!
像有人拿捂住了你的嘴,又轻轻揉了揉你的胃。
辣味没那么冲了,喉咙没那么火烧了,连心口都暖了。
“我靠……这也太灵了吧!”
“这玩意儿比什么外国松饼强一万倍好吗?”
“这才是咱们祖宗传下来的味道!”
“几十年的老手艺,现在终于有人记起来了。”
他咬一口,眼睛湿了。
不是因为辣。
是因为……这口甜,有人记得。
“在蜀地长大的人,谁没见过那挑着担子满街喊‘蛋烘糕咯’的小贩?一篮子热乎乎的,糖浆一淋,外皮焦脆,内里软糯,咬一口甜得心里发痒。”
“真没想过在这儿也能吃上这口!香得跟记忆里一模一样,吃完只想再买一个,根本停不下嘴!”
不少食客一尝,眼圈就红了。
那味道,一下就把人拽回了小时候——口袋里攥着两毛钱,蹲在巷口等卖蛋烘糕的老爷爷推车路过,生怕错过一秒钟。
……
时间哗啦一下就溜没影了。
可有些事儿,压在心口里头,越久越亮,像掉在土里的星星渣,拍一拍,还闪。
越是人老了,这些零碎的光,越往眼前凑,仿佛昨天才刚吃完,嘴里还粘着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