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无咎的身影隐入虚空，石桌上的茶水还冒着热气。
高台边缘，用以隔绝下方轰鸣与尘土的阵法光幕，忽然泛起一阵涟漪。
就在这时，不周城唯一的出入口处，裴玄度亲手布下的九天星河大阵，悄然开启了一道缝隙。
一道窈窕的身影，自璀璨的星光中缓步走出。
来人一袭烟紫色长裙，裙摆上绣着暗金色的流云纹，随着她的走动，仿佛有晚霞在脚下流淌。
她发髻高挽，只斜斜插了一支白玉兰花簪，面容温婉依旧。
正是从洛水城赶来的挽月夫人。
“阿倾。”
挽月夫人开口，声音里带着那抹熟悉的，仿佛揉碎了月光的慵懒笑意。
她身后跟着四名气息沉凝的听雪阁暗卫，他们甫一落地，便无声无息地融入了周围深沉的阴影之中。
雪倾迎了上去。
“姐姐。”
挽月走到她身边，伸出保养得宜的纤手，轻轻拂去雪倾肩上那并不存在的灰尘。
她将雪倾上下打量了一番，那双顾盼生辉的凤眼微微一眯，随即掩唇轻笑。
“我这一路从洛水过来，可是听了不少关于你的故事。”
“哦？”
“说那固若金汤的金蝉会被一个叫‘丹鬼’的神秘人搅了个天翻地覆，还说那丹鬼神通广大，竟是昔日的蓬莱丹师，那位名动三界的第一祸水，雪倾。”
挽月夫人的指尖，轻轻点了点雪倾的鼻尖，语气里满是亲昵的戏谑。
“还说，这位雪倾姑娘，不仅收服了云穹帝宫那位不食人间烟火的帝尊，身边还簇拥着三界最出色的几位天之骄子，如今更是占了黑市，要在这暗无天日的地底下，自立为王当一个土皇帝。”
她上下打量着雪倾，啧啧称奇。
“这才几日不见，我的妹妹，就成了三界说书人嘴里最了不得的传奇人物了。你说，我这个做姐姐的，是不是也该与有荣焉？”
雪倾任由她打趣，只是自然地拉起她的手，一同走到了高台的边缘。
下方，巨大的城池热火朝天，无数修士如同勤劳的工蚁，在阵法的加持下，正在开辟一个崭新而宏伟的世界。
“摊子铺得太大，你来了，我才安心。”
挽月夫人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下方那疯狂又充满生命力的景象，让她那双阅尽繁华的凤眼，也闪过了一抹难以掩饰的震撼。
但她很快便恢复了从容，转回头，看向雪倾，那了然的笑意更深了。
“所以，我这才刚踏进你的地盘，你就盘算着做个甩手掌柜了？”
“当然。”雪倾毫不掩饰自己的打算，“论起管理人心，经营调度，整合资源，放眼三界，我再也找不出比你更合适的人选了。”
挽月夫人静静地听着，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慵懒的眸子，渐渐变得清明。
“所以，你这是刚把我从洛水城那个泥潭里捞出来，就准备把我扔进另一个更大的坑里？”
“是。”
雪倾答得干脆利落。
挽月夫人定定地看了她半晌，最终还是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伸出手，宠溺地捏了捏雪倾的脸颊。
“我的雪倾，真是长大了，都学会使唤姐姐了。”
笑意敛去，挽月夫人的神情变得郑重。
“你放心，洛水城那边的首尾我都处理干净了。吴家的产业和人脉，能用的，我都带来了。不能用的，也全都埋了。”
她顿了顿，声音压低了几分。
“这座城，既然你交给我，我便会替你看好它。你想做什么，便放心去做。这里有我，还有那位算无遗策的白瞽先生在，出不了乱子。”
她已经从雪倾之前的传信中，知晓了谢无咎的存在和能力。
一个掌管全局，一个推演未来，确实是天作之合。
雪倾的心，彻底安稳下来。
有挽月这句话，她便再无后顾之忧。
“我要去一趟魔族。”
雪倾开口，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挽月夫人闻言，摇着团扇的手微微一顿，但脸上并没有太多意外。
她知道雪倾从不做无的放矢之事。
“魔族？”她思忖片刻，“如今三界大乱，仙门自顾不暇，人族焦头烂额，唯有远在另一界的魔族，似乎一直置身事外，未曾传来任何消息。且他们向来排外，尤其是对仙门修士，怕是不好打交道。”
“无妨。”
雪倾胸有成竹。
“正是他们置身事外，我才非去不可。”
挽月夫人见她已有决断，便不再多问。
她站起身，理了理雪倾微乱的衣领，那双精明的凤眼，此刻满是温柔。
“万事小心。”
“嗯。”
雪倾颔首，没有再多言。
她转身，身影化作一道流光，瞬间消失在高台之上。
不多时，雪倾已出了仙京地界。
她立于云端，手中出现一枚传讯符。
灵力注入，符箓上光芒一闪，慕九霄那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阿倾？”
雪倾将灵符凑到唇边。
“来仙京城外，见我。”
传讯符的光芒在雪倾指尖熄灭。
她静立于仙京之外的云端，风吹起她月白色的衣袂，下方是已经初具雏形的、庞大而深邃的地下工程。
不周城，像一头蛰伏的巨兽，正在黑暗中悄然孕育。
她没有等太久。
一道流光溢彩的身影便划破长空，带着几分迫不及待的急切，落在了她的面前。
金线滚边的红衣张扬如火，来人正是慕九霄。
“阿倾，你可算想起我了。”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故作的委屈，“这几日我忙得脚不沾地，连你一面都见不着。”
“是啊，忙着给你这个万通商会的大会长找个新差事。”雪倾迎着慕九霄的目光，语气轻松。
慕九霄一愣，眼里的光芒愈发璀璨：“哦？什么差事，能让你亲自来请我？说来听听，若是不够有趣，我可不干。”
“去魔族。”雪倾言简意赅。
“魔族？”慕九霄摇着扇子的手停住了。
他不是萧霁那般心怀天下，也不是谢无咎那般算无遗策，但他身为万通商会的会长，对三界局势的敏感度，远超常人。
“归墟教闹得天翻地覆，仙门自顾不暇，唯独魔族，至今没什么大动静。”
慕九霄的黄金瞳微微眯起，瞬间便想通了其中的关窍，“他们就像一头蹲在山顶看两虎相争的恶狼，坐山观虎斗，就等着我们和归墟教斗个两败俱伤，好出来收拾残局。”
“所以，我们不能让他们继续看下去了。”雪倾接过他的话头，“要么，把他们拉下水，成为我们的盟友。要么，就赶在归墟教之前，让他们彻底无法成为我们的敌人。”
慕九霄明白了。
他心里有些发热，不是因为这个计划有多宏大，而是因为雪倾选择了他。
在裴玄度、萧霁、夙夜、谢无咎这群人里，论正面战力，他或许不是最强的；论谋略，他比不过谢无咎。可雪倾偏偏带上了他。
“为什么是我？”他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雪倾看着他，那双清澈的眼眸里，映着他的倒影，清晰而专注。
“因为此行，要钱，也要脸。”
慕九霄又是一愣。
雪倾解释道：“魔族崇尚力量，但也最是实际。他们被排挤了千万年，骨子里既有对仙门人族的怨恨，也有对资源的极度渴望。跟他们谈大义，没用。得谈利益。”
她顿了顿，唇角勾起一抹浅笑：“放眼三界，论起谁最会谈利益，谁的‘脸’最值钱，除了你慕大会长，还有第二个人选吗？”
“再者，”雪倾的语气带上了些许揶揄，“你这副风流纨绔的模样，最适合用来迷惑敌人，让他们放松警惕。”
这一番话，说得慕九霄心花怒放。
原来她在自己心里，是这么的不可替代。
这种被需要、被肯定的感觉，让他胸口那颗还未复原的心脏，都仿佛被一股暖流包裹，连那隐隐的刺痛都减轻了许多。
“好，我陪你走一趟。”慕九霄合起错银扇，在掌心轻轻一敲，眼中的玩世不恭褪去，换上了独有的精明与锐利。
“不过，去魔族的路途遥远，寻常的传送阵可到不了。我这儿倒是有个好东西。”
他说着，从袖中取出一艘巴掌大小，通体由不知名青玉雕琢而成的飞舟。
飞舟迎风而涨，转瞬间便化作一艘长达十丈的华美楼船。
船身之上，篆刻着密密麻麻的缩地成寸阵纹，灵光流转，一看便知是顶级的代步法器。
“万通商会特供，‘一日千里’。坐稳了，阿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