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空调出风口发出轻微的嘶嘶声。
杜荣靠在真皮座椅上,指尖夹着的雪茄已经灭了,但他没点。
他盯着窗外飞逝的街景,那是去往城东希尔顿酒店的路。
杨震华这只老狐狸,想拿他当枪使。
炸酒店?杀调查组?
这他妈是嫌死得不够快。
只要他在希尔顿搞出一声响,明天早上,不需要调查组动手,武警就会直接把万荣集团夷为平地。
到时候,杨震华只需要掉几滴鳄鱼泪,再开个表彰大会,就能把锅甩得干干净净。
“调头。”杜荣突然开口。
司机愣了一下:“荣哥,不去希尔顿了?那影子那边……”
“让他滚蛋。”杜荣把雪茄扔进车载烟灰缸,“去西山别墅区。”
杨震华以为他是只知道打打杀杀的疯狗,却不知道,疯狗能活这么久,靠的不光是牙尖嘴利,还有给自己留后路的本能。
他在明州这棵大树上盘踞多年,根系早就伸到了杨震华看不见的地方。
西山别墅区,A区一号。
这栋别墅常年黑着灯,没人知道里面住着谁。
杜荣站在门口,整理了一下领带,深吸一口气,按响了门铃。
开门的是个穿着唐装的中年人,戴着金丝眼镜,手里还要拿着一卷校对了一半的书稿。
他叫刘生,对外身份是香港《镜鉴月刊》的特约编辑,一个写字为生的文化人。
但杜荣知道,这人的笔杆子,比枪杆子还硬。
刘生身后,站着一位没人敢直呼其名的“齐老爷子”。
“杜老板,稀客。”刘生侧身让开路,脸上挂着那种职业化的、让人捉摸不透的笑,“这么晚过来,看来明州的天气不太好。”
杜荣走进客厅,没坐,直接把姿态放到了最低:“刘生,我遇到坎了。杨震华想让我死,调查组就在希尔顿。”
刘生走到茶台前,慢条斯理地烧水、烫杯。
“杨震华也就是个看门的,由于太贪,手伸得太长。”刘生头都没抬,“至于调查组,那是把尚方宝剑。杜老板,你想让我空手接白刃?”
“我想活。”杜荣从怀里掏出一份文件,放在茶几上,“这是五十亿的海外不记名债券。”
刘生扫了一眼文件,笑了。
他拿起紫砂壶,给杜荣倒了一杯茶。
“杜老板,你也是生意人。盛通现在是众矢之的,荣信也是一屁股烂账。你拿这些烫手山芋来换命,是不是太看不起齐老爷子的招牌了?”
杜荣咬了咬牙:“那刘生想要什么?”
刘生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
“万荣集团旗下,所有的港口经营权,加上明州新区的那三块地王。折现转让,立刻交割。”
杜荣的心脏猛地抽搐了一下。
那是他的命根子,是万荣集团最值钱、最干净的资产。一旦交出去,万荣就只剩个空壳了。
“五百亿。”刘生轻描淡写地说道,“而且必须是随时可以变现的优质资产。杜老板,钱没了可以再赚,人没了,可就什么都没了。”
杜荣的脸色惨白,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
五百亿。这是在割他的肉,喝他的血。
但他有的选吗?
那一头是杨震华的借刀杀人,这一头是刘生的狮子大开口。
“好。”杜荣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像是吐出了一口毒血,“我签。”
刘生脸上的笑容真诚了几分,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早就准备好的转让合同,推到杜荣面前。
“杜老板是个爽快人。齐老爷子最喜欢和聪明人交朋友。”
笔尖划过纸面,发出沙沙的声响。杜荣签下名字的那一刻,感觉身体被掏空了一大半。
刘生收起合同,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
“喝茶吧。这茶不错,雨前的龙井。喝完这杯,外面的雨也就停了。”
……
希尔顿酒店,十八楼审讯室。
沈度已经被熬成了人干。
强光灯烤得他皮肤发干,嘴唇开裂,但他依旧咬紧牙关。
他知道,只要自己不开口,杜荣就会想办法捞他。如果开口了,全家都得死。
“沈度,你还在坚持什么?”张海峰拍着桌子,嗓子都哑了,“杜荣已经自身难保了!你以为他还会来救你?”
沈度低着头,一言不发。
这时,审讯室的门开了。
一个年轻的调查员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份盒饭和一杯水。
“张组长,休息一下吧,大家都熬了一宿了。”年轻调查员把盒饭放在桌上,顺手递给张海峰一瓶水。
张海峰确实累得够呛,摆摆手:“行,我出去抽根烟。你看着他,别让他睡。”
张海峰刚出门,那年轻调查员就转过身,背对着监控摄像头,把那杯水放在沈度面前的挡板上。
水的下面,压着一张叠得小小的纸条。
沈度的眼睛猛地亮了一下。
他用带铐的手迅速抓过纸条,展开。
上面只有一行字,字迹很潦草,但他认得,那是杜荣的亲笔。
【家里安好,汝妻儿吾养之。路已铺好,速行。】
短短十几个字,沈度看了三遍。
他突然笑了,笑得很难看,眼泪混着眼角的眼屎流了下来。
荣哥没骗他。
荣哥保住了他的家。
作为交换,他得把这条命交出去。
这就是江湖规矩。
沈度没有任何犹豫,他把那张纸条揉成一团,塞进嘴里,拿起水杯,仰头猛灌。
纸条顺着食道滑下去。
那纸不是普通的纸,上面浸透了一种无色无味的剧毒氰化物,遇水即溶。
年轻调查员站在一旁,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然后转身收拾桌上的盒饭,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不到三十秒。
沈度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双手死死掐住自己的脖子,整张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唔……呃……”
他从椅子上滑落,身体在地上疯狂抽搐,白沫从嘴角涌出。
“来人!嫌疑人发病了!快叫医生!”年轻调查员冲着门口大喊,声音里全是惊慌失措。
等张海峰冲进来的时候,沈度已经不动了。
那一双充血的眼睛死死瞪着天花板,瞳孔已经扩散。
“操!”张海峰一脚踹翻了审讯桌。
一切都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