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三,小年。林场家属院里年味儿已然浓得化不开。家家户户烟囱冒出的烟都带着一股子炖肉蒸馍的香气。孩子们兜里揣着零星的小鞭儿(鞭炮),时不时扔一个,炸起一小团喜悦的烟尘。女人们忙着扫房除尘,拆洗被褥,要把一年积攒的晦气都扫出去。男人们则聚在一起,核算着工分,讨论着能分多少年货,盘算着给家里添置点什么。
麻松山家里也不例外。李秋兰和麻小燕忙活着蒸年饽饽,白胖的馒头、裹着红点的豆包挤满了盖帘。麻乐军心情极好,第五楞场生产顺利,他又受了表扬,正拿着新领的工资和奖金,跟来串门的董国文盘算着是买台收音机还是添件新家具。麻松山则带着“子弹”在院子里劈柴,粗大的柈子在他斧下应声而裂,垛得整整齐齐,董良红在一旁看着,眼角眉梢都是笑意,时不时递上一碗温热的水。
就在这一片祥和忙碌之中,一阵凄厉急促的吉普车喇叭声由远及近,猛地停在了麻家院门外!声音刺耳,与周围的年节氛围格格不入。
车门“砰”地打开,赵调度几乎是滚下来的,脸色煞白,满头大汗,棉帽子都歪了,他踉跄着冲进院子,声音带着哭腔和前所未有的惊恐:“松山!松山!不好了!出……出大事了!!”
院子里所有人都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麻乐军和董国文霍地站起来。麻松山放下斧头,眉头紧锁:“赵叔?咋了?慢慢说!”
“虎……老虎!是老虎!!”赵调度喘得上气不接下气,手指着东南方向,浑身都在抖,“黑瞎子沟那边……靠边境线的老林子……运输队的车……老虎……老虎袭击了运输队!!”
“什么?!”麻乐军失声惊呼,手里的钞票撒了一地。
董国文也瞪大了眼睛,一脸难以置信。
李秋兰和麻小燕从屋里跑出来,听到这话,脸都白了。
董良红下意识地抓住了麻松山的胳膊,手指冰凉。
“怎么回事?说清楚!伤人没有?”麻松山的心猛地沉了下去,按住赵调度的肩膀,强迫他冷静。
“伤了!何止是伤了!”赵调度嘴唇哆嗦着,眼里满是恐惧,“是老王……运输队的王德柱……他……他没了!就剩……就剩半拉身子……现场……现场血呼刺啦的……吓死人了!跟车的刘小子吓疯了,跑回来报的信,话都说不利索了!”
“王德柱……没了?”麻乐军喃喃道,那是跟他差不多岁数的老司机,平时笑呵呵的一个人。
院子里死一般的寂静。刚才还洋溢着的年节喜气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噩耗和极致的恐惧冲刷得干干净净。老虎袭人,甚至吃人!这在林场的历史上都是极其罕见、性质极其恶劣的事件!
“场长呢?场部什么态度?”麻松山深吸一口气,努力保持镇定,但声音也有些发紧。
“场长、书记都惊动了!现在都在办公室,脸黑得跟锅底似的!”赵调度带着哭音,“保卫科的人去了,可……可那玩意儿是老虎啊!他们那几杆破枪顶啥用?场长让我立刻来找你!松山,现在全林场……不,全林业局怕是都指望你了!你得拿个主意啊!”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麻松山身上。那目光里充满了期待、恐惧,还有沉甸甸的压力。这不是野猪,不是狼,甚至不是豹子,那是森林之王,是能轻易夺走人性命的东北虎!
麻松山感到一股巨大的压力瞬间笼罩下来,心脏咚咚直跳。他看了一眼脸色苍白的家人和董良红,又看了看一脸绝望的赵调度。他知道,这事躲不过去,也不能躲。
他沉默了几秒钟,眼神逐渐变得锐利和坚定,那股子属于猎人的沉稳和悍勇压过了最初的震惊。“赵叔,回去告诉场长,我们马上就到。飞扬、振军、二姐那边,麻烦你立刻派人去通知,让他们直接去场部集合!”
“哎!好!好!”赵调度像是找到了主心骨,连滚爬爬地又冲回吉普车,引擎嘶吼着远去。
院子里再次陷入死寂。李秋兰最先反应过来,带着哭腔:“山子……不能去啊……那是老虎……要吃人的……”她一把抓住儿子的手,死死不肯放开。
麻乐军脸色铁青,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重重叹了口气,弯腰捡起地上的钱,手指微微颤抖。他知道,儿子必须去,这是责任。
董国文拍拍麻松山的肩膀,声音干涩:“小子……千万……千万小心!那玩意儿……不比别的……”
董良红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死死咬着嘴唇,才没哭出来,只是看着麻松山,用力地点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麻松山反手握住母亲冰凉的手,安慰道:“娘,别怕。你儿子厉害着呢,豹子野猪都不怕,还能怕了老虎?再说,又不是我一个人去,我们整个团队呢,有办法的。”
他又看向董良红,勉强笑了笑:“没事,等我回来。”说完,他不再犹豫,转身快步走进屋里,开始迅速检查擦拭他的五六半步枪,压满子弹,又将磨得锋利的开山斧插在腰后。
很快,牛飞扬、于振军和牛晓云都气喘吁吁地赶到了麻家,显然都得到了消息,脸上都带着震惊和凝重。
“山子哥!真……真是老虎?”牛飞扬声音有些发飘,再没了往日的咋呼。
于振军推眼镜的手都在抖,但还是努力保持着镇定:“情况有多严重?有具体位置和老虎的信息吗?”
牛晓云没说话,只是默默检查着自己的步枪,眼神冷冽如冰。
“具体情况去场部再说。”麻松山背起枪,语气沉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都检查好家伙,子弹带足。这次……和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
四人走出院子,家属院里的邻居们都闻讯出来了,站在自家门口,默默地看着他们,眼神复杂,充满了担忧、敬畏,还有一丝恐惧。没有人说话,只有寒风刮过屋檐的呜呜声。
走到院门口,麻松山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满脸泪痕的母亲、神色复杂的父亲、眼眶通红的董良红,还有一脸担忧的董国文和麻小燕。他咧开嘴,努力做出一个轻松的表情:“爹,娘,良红,董叔,放心吧!等我们好消息!过年咱们吃老虎肉!”
说完,他毅然转身,带着三人,大步朝着场部方向走去。他们的背影在冬日惨淡的阳光下,被拉得很长,显得格外沉重,却又透着一股一往无前的决绝。
林场的天,因为一声虎啸,彻底变了。年节的喜庆被恐怖的阴云取代,而所有的希望,都压在了这四个年轻却经验丰富的猎人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