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罗卓英叹了口气,
“按最后接到的消息,他们接替了133师部分防务,正在北岸迟滞敌军。
但自昨日午后起,通讯时断时续,最后一次明确消息是他们击退了日军一次大规模强攻,自身伤亡亦是不小。
现在……情况不明。”
旁边一位挂着中将领章的参谋忍不住开口:
“司令,八路军一个团,装备简陋,千里转战已是疲兵,面对日军第40师团主力,能顶住一天已是奇迹。
如今通讯中断,恐怕……凶多吉少。
是否电令他们立即南撤?
再晚,怕是撤不下来了。”
作战室内一时陷入了沉默。
几乎所有人都认为,新一团在日军40师团的猛攻下,能坚守一天一夜已经堪称顽强,如今通讯断绝,大概率是阵地已失,部队打光。
薛岳缓缓转过身,他的脸上带着连日指挥带来的疲惫,但那双眼睛却依旧锐利如鹰。
他扫视了一圈在场的高级将领和参谋,刚想说什么。
“报告!”
一名机要参谋几乎是冲进了作战室,手中高举着一份电文,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神色。
“报告长官,八路军新一团急电!”
刹那间,整个作战室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份薄薄的电报纸上。
薛岳眼中精光一闪,沉声道:“念!”
“八路军129师386旅新一团部于今日清晨主动放弃一线阵地,诱敌深入。
趁江水暴涨之际,炸开汨罗江胳膊肘弯处堤坝,水淹日军先头部队。
毙伤日军超过千人,彻底打残其一个精锐步兵大队,缴获颇丰。
日军第40师团先锋锐气尽丧,目前其残部虽化整为零,试图沿山岭渗透,但已无力组织大规模有效进攻。
我部正依托纵深阵地,以游击袭扰战术,继续消耗、迟滞敌军。”
电文念毕,整个第九战区长官部作战室,陷入了一片死寂。
落针可闻。
所有将领,包括见惯了大风大浪的薛岳和罗卓英,脸上都写满了极度的震惊和不可思议。
水攻?
主动放弃阵地诱敌?
水淹日军一个大队?
毙伤超过千人?打残日军一个精锐大队?
这哪里是一个团级部队的战报?
这分明是一场精心策划、胆大包天、战果辉煌的经典战役。
良久,罗卓英才猛地一拍大腿,因为太过激动,声音都有些变调:
“我的天,水淹七军。
他丁伟……他居然在汨罗江给鬼子来了个水淹七军。
一个团,硬生生打残了鬼子一个甲种师团的先锋大队。
这……这简直是……”
罗卓英“这”了半天,竟找不出合适的词语来形容。
那位之前说新一团可能凶多吉少的参谋,此刻满脸通红,喃喃道:
“这……这怎么可能……他们不是……不是快打光了吗……”
薛岳猛地一步上前,几乎是抢过了那份电文,又亲自飞快地浏览了一遍,每一个字都看得无比仔细。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拿着电文的手甚至有些微微颤抖。
这不是害怕,而是极度的兴奋和一种被巨大惊喜冲击后的难以自持。
“好!好!好一个丁伟!好一个新一团!”
“都听到了吗?
这就是你们刚才认为已经凶多吉少、应该放弃的部队。
这就是你们觉得装备简陋、不堪大用的八路军。”
“一个团,面对日军一个精锐师团的猛攻,不仅顶住了,还他娘的打了个反击,用水攻几乎全歼了鬼子一个大队。
这是什么?这是奇迹吗?
不!这是胆略!是智慧!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魄力!”
“我们都在这里算计着兵力、装备、防线,想着怎么节节抵抗,怎么用空间换时间。
可他丁伟,直接在鬼子的进攻路线上挖了个坑,把鬼子的先锋给埋了。”
“命令!”
所有将领和参谋立刻挺直身体,凝神静听。
“一,即刻以战区长官部名义,通令嘉奖八路军新一团。
嘉奖电要明发全军,我要让所有部队都知道,北岸有一支怎样的英雄部队在为我们浴血奋战。”
“二,原定补充新一团之弹药、物资,立刻加拨五成……不,加拨一倍。
将物资连夜送到汨罗江边,由第37军交给新一团。
告诉他们,需要什么,我薛岳砸锅卖铁也给他凑出来。”
“诸位,”
“丁伟和新一团,用他们的行动证明了,鬼子并非不可战胜。
他们用一场辉煌的胜利,稳住了我北岸战线,极大地挫伤了第40师团的锐气,为我军‘天炉战法’的展开,赢得了最宝贵的时间。”
“现在,我对守住长沙,全歼这股日军,更有信心了!”
突然薛岳话锋一转。
“可以说新一团打得好,打得非常好,但是打得太狠了。”
这句话让热烈的气氛顿时冷却下来。
薛岳走到地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汨罗江北岸:
“新一团的这一仗,确实打得漂亮。
但是诸位想过没有,万一阿南维几这老小子就此退缩了又会如何?”
罗卓英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伯陵兄的意思是......”
“再加一条命令,着令新一团即日起,相机逐次后撤至汨罗江南岸。
待补充齐装备武器后,潜入日军身后,对日军进行袭扰。”
命令下达后,薛岳看着地图,喃喃自语道:
“丁伟啊丁伟,你是一把好刀。
但我们要的是慢慢放血,而不是一刀毙命,现在还不能操之过急啊!”
“让新一团撤下来,一是保全这支精锐,二是给鬼子一个错觉,让他们以为我们后继乏力。
等他们把全部兵力都压上来,才是我们收网的时候。”
就在新一团的战士们依托第二道防线,痛击疲惫不堪的,陷在泥泞当中的小鬼子的时候。
一名通讯兵浑身湿透、气喘吁吁地跑到了丁伟的临时指挥所。
“报告团长!战区长官部……急电!”
丁伟正用望远镜观察着战果,接过电文。
刘文英也凑了过来。
“丁伟部:你部于汨罗江北岸予敌重创,战绩斐然,已达成迟滞消耗之预期目的。
现敌第40师团先锋遭此打击,攻势已钝,恐生畏缩之心,甚至会调整主攻方向,此与‘天炉战法’诱敌深入、聚而歼之之核心要义相悖。
着你部见电后,即刻放弃现有阵地,相机撤离北岸,南渡汨罗江,归建休整,补充武器装备。
望你部以大局为重,执行勿误。薛岳。”
丁伟看完,将电文递给刘文英,沉默地再次举起望远镜,望向那片狼藉的河谷。
在那里,他的战士们还在奋勇杀敌,为牺牲的弟兄报仇雪恨。
“老丁,薛长官这是……要我们见好就收,故意示弱,放鬼子进来啊。”
刘文英瞬间明白了薛岳的战略意图。
“嗯。”
丁伟放下望远镜,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不甘,
“薛长官看得远。
怕我们在这里把鬼子打得太疼,青木成一这老鬼子要是缩回去,或者绕道,薛长官精心布置的‘天炉’就白费了。
现在,需要让鬼子觉得我们力竭后撤,让他们放心大胆地往口袋里钻。”
丁伟理解薛岳的全局谋划,但看着下方正在被痛歼的鬼子,想着牺牲在阻击和断后中的陈大山等弟兄,心中那股复仇的火焰依旧在熊熊燃烧。
“可是,团长,现在正是扩大战果的时候……”
旁边的魏和尚忍不住说道。
他看着山下如同靶子一样的鬼子,眼睛发红。
丁伟猛地转过身,眼神锐利如刀,扫过指挥所里的每一个人,说道:
“传我命令:各营连,立即停止进攻,交替掩护,按预定撤退路线,迅速南渡汨罗江。
炮营先行撤离,重伤员优先护送。
动作要快,但要保持秩序,给鬼子留下我们‘仓皇撤退’的印象,但不能变成真正的溃退!”
“另外告诉张大彪、赵磊,收着点打,该走了。
这是战略转移,是为了下一步更狠地揍他狗日的。”
命令迅速传达下去。
前沿正杀得眼红的张大彪接到命令,愣了一下,看着山下那些在泥泞和洪水中挣扎、已成瓮中之鳖的鬼子,狠狠一拳砸在战壕壁上,溅起一片泥水。
“他娘的……便宜这帮畜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