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像一块漏光的深蓝色绸缎，悄然铺展在城市上空，万家灯火宛如繁星点点洒落人间。
李意浓和褚攸宁一前一后走进人声鼎沸的火锅店，裹挟着浓郁香气的欢乐感扑面而来，瞬间将她们包裹其中。
老榆木桌椅摆放得错落有致，每张桌子上的火锅都烧得热气腾腾，红亮的辣汤翻滚着，好似热情好客的主人，向每一位食客发出诚挚邀请。墙壁上挂着几幅充满生活气息的市井摄影作品，为这热闹的氛围增添了不少烟火气。
平时，这样热闹嘈杂的环境会让褚攸宁感到不安。但此刻，紧紧跟在李意浓身后，她也能静下心来感受这份无声的热闹。
李意浓一边引着褚攸宁走向空位，一边兴致勃勃的介绍这家店：“他们家的锅底是老板自己熬的，味道特别正宗，食材也都很新鲜。”
说完，她又感觉褚攸宁好像还没顾上看自己，白说了。
两人坐下后，服务员笑容满面的迎上来。李意浓接过菜单，先是贴心的看了一眼褚攸宁，随后对服务员说：“麻烦稍微等一下，我们商量好后叫你。”
服务员点点头，转身离开。
李意浓将菜单摊在两人中间，放缓语速对褚攸宁说：“你看看想吃什么，不着急，慢慢挑。今天咱们敞开了吃，补充一下能量。”
褚攸宁微微凑近菜单，目光在菜品间快速穿梭。她的手指停留在嫩牛肉和虾滑的图片上，眼神瞬间亮了起来，想用手语说点什么，又迟疑着把刚抬至胸前的手缩了回去。
手机被李意浓递过去，不失时机，体贴入微，也善意满满。
很感激的看了李医生一眼，褚攸宁开始快速敲字：[我想吃这个嫩牛肉，还有虾滑，感觉肯定超美味！]
明明知道褚攸宁正在看着自己的嘴唇，但李意浓还是选择了并轨到同样的表达方式，拿过手机来：[好呀！那毛肚也给你来一份，又脆又香。我得要些素菜，豆皮、平菇、茼蒿是我的最爱。]
褚攸宁乖巧的点点头。
确定好了褚攸宁想吃的一切，包括辣锅的辣度，李意浓才招手唤回服务员。
褚攸宁看着周围热闹的场景，思绪不由自主的飘回从前。父母总是被繁忙的工作缠身，全家人围坐在一起吃饭的时光少之又少，而且他们似乎也不是很喜欢带聋哑女儿进餐厅。奶奶离世后，陪伴褚攸宁吃饭的人就变成了走马灯似的保姆们。
上大学这几年，她也和同学们一起外出吃过几次饭，但每次几位听障人士组团出现在餐厅都会遭遇很多不便。点菜时，只能通过纸笔、手机艰难交流，旁人或好奇或异样的目光令她如芒在背，由内而外的不自在。
她发现，同样是残疾人，同学们似乎早已对这种状况习以为常，并不在意旁人的眼光。可是她自己却总是难以忽略，仿佛在生理缺陷之外，自己还有更无奈的心理缺陷。所以，在经历过几次集体外出之后，她就渐渐对这类活动产生了抵触情绪，宁愿选择独自待在宿舍。
哪怕是在同病相怜的群体里，她也觉得自己比不上同学们，做不到坦然接受自己的缺陷。
然而此时此刻，坐在李医生身边，看着永远亲切的笑容和时刻体恤的眼神，褚攸宁心中那股如影随行的局促感渐渐变淡。
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对着李医生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大大方方打着手语：〖和你一起出来吃饭，我感觉特别安稳，心里一点都不焦虑。以前和同学在学校外边吃饭，我会有种格格不入的感觉，总被人盯着看。和你在一起，我完全不用担心这些。就像刚才，服务员应该根本就没发现我有听障。〗
李意浓认真的看着手语，回应：〖其实你不需要太在意别人发现你有听障，即使被人盯着多看几眼，也仅仅是因为他们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那些眼神并不代表嘲笑或者厌恶。以后你参加工作了，每天要面对很多陌生人，你需要在社交中脱敏。不过没关系，凡事都有个过程，以后咱们一起出来的机会多着呢，我可以在你身边充当一段时间的缓冲气囊，带着你慢慢适应。不过，我有个小小的要求。〗
褚攸宁：〖什么要求？〗
李意浓：〖能不能不要叫我李医生了？感觉有些生分，不太像朋友之间的称呼。〗
褚攸宁微微歪着头，眼神里满是思索，她轻轻咬着嘴唇，似乎在权衡着什么，沉默了好一阵子才用手语问：〖那我该叫你什么呢？直接叫名字会不会不太礼貌呀？〗
李意浓笑了：〖临时起意，随口一说，其实我也不知道你称呼我什么比较合适。无所谓，你自己随便看着叫吧。〗
褚攸宁脸上浮现出甜甜的笑容，心里貌似冒出来什么好主意，但是没有用手语表达出来，也没有用手机打字。
火锅涮到一半，褚攸宁的目光被隔壁桌上摆着的脑花吸引住，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好奇。
时刻在关注她一举一动的李意浓，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又拍拍她的肩膀，示意她看自己，问：“那是脑花，想吃吗？”
褚攸宁：〖什么？〗
李意浓：〖猪的大脑。〗
犹豫了好几片毛肚的时间，褚攸宁最终还是选择了猎奇：〖猪的大脑好吃吗？〗
连肉都不怎么爱吃，李意浓当然对脑花这种食物有些抵触，但看到褚攸宁期待的眼神，还是选择了鼓励：〖想吃就点，说不定会有不一样的惊喜。我陪你尝尝。〗
脑花被精心放在一个小巧的盘子里，粉粉嫩嫩，表面有着象征智慧的沟壑纹路。褚攸宁小心翼翼地用筷子夹起来，放入锅中。
脑花在翻滚的辣汤里煮了一会儿，吸饱了辣汤的红油，泛着诱人的光泽。
李意浓尽量不皱眉，佯装云淡风轻的往嘴里送了一小块，像嚼氰化钾剧毒物似的嚼了两下，脑花瞬间在齿间化开，细腻绵密得如同上乘的豆腐，却又多了几分独有的嫩滑。香辣的汤汁完美的渗透其中，先是一股热烈的辣味在舌尖散开，紧接着，脑花本身醇厚的香味逐渐凸显，两者交织，刺激着味蕾，带来一种新奇又美妙的体验。
褚攸宁：〖好吃吗？〗
李意浓：〖我不告诉你，你自己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