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霜染青丝雪覆檐,蹒跚步履共阶前。
残炉续火温寒夜,破砚凝墨记旧年。
手把枯藤相借力,心藏暖语自相牵。
莫言迟暮风光尽,尚有余晖映两肩。
林骁刚把院里的雪扫开条路,就见父亲扶着母亲从屋里出来。母亲裹着厚厚的棉袄,头上包着绒线帽,只露出一双眼睛,看见林骁便笑了:“骁儿,别扫了,雪还在下呢,歇会儿。”她的声音比去年又低了些,带着点喘,每说几个字就要停一停。
父亲手里拄着根新削的枣木拐杖,是林骁前几日照着旧样式做的,比原来的那根粗了些,更稳当。他听见母亲说话,便侧过头看她,眼里的担忧藏不住:“风大,进去吧。”话是对母亲说的,目光却扫过林骁冻得发红的手。
“没事,我再把台阶清出来,省得滑。”林骁直起身,往手上哈了口气,白气瞬间融进漫天飞雪里。今年的雪下得早,才十一月就积了半尺厚,屋檐下的冰棱子挂得有半尺长,像一串串透明的刀子。
母亲被父亲扶着,慢慢挪到廊下的竹椅上坐下,从兜里摸出个热水袋塞进怀里,又朝林骁招手:“过来暖暖手。”林骁走过去,母亲便解开棉袄扣子,把他的手拽进自己怀里焐着,掌心的温度混着艾草的暖香,熨帖得很。
“你爹昨儿夜里咳得厉害,”母亲的声音贴着林骁的耳朵,像怕被谁听见似的,“我让他去看医生,偏犟。”
父亲正弯腰拍打身上的雪,闻言回头瞪了一眼,却没真生气,只是把母亲的围巾又紧了紧:“咳两声咋了?老毛病了。倒是你,脚腕子还肿着,非出来挨冻。”
林骁的手被焐得发烫,心里却有点沉。母亲的脚是上个月摔的,当时就肿得像个馒头,医生说年纪大了恢复慢,得好好养着,可她总闲不住,一会儿要给窗台的花浇水,一会儿又惦记着腌菜的坛子够不够严实。
“我炖了姜枣茶,在灶上温着呢。”林骁抽出手,往厨房走,“您俩在这儿坐着,我去端。”
“加点红糖。”父亲立刻跟了一句,又补充道,“少加,你娘不爱太甜。”
林骁应着,刚掀开门帘,就见晚晴从里屋出来,手里拿着件厚马甲:“叔,婶,我给您俩带了新做的马甲,里面塞了驼毛,特暖和。”她把马甲递给父亲,又从包里掏出个小药盒,“这是医生开的止咳药,叔您按时吃,比扛着强。”
父亲接过马甲,没立刻穿,先给母亲披上,手指笨拙地系着扣子:“你咋来了?雪这么大。”
“骁哥说婶脚不好,我炖了点羊骨汤,驱驱寒。”晚晴说着,把保温桶放在桌上,“我来的时候见村口的路滑,跟村委会说了,他们说明天来铲雪。”
母亲摸着身上的马甲,笑眯了眼:“你这孩子,总这么费心。”她拍了拍晚晴的手,又往她身后看,“小念呢?没带他来?”
“让他跟他爸在家堆雪人呢,怕冻着他。”晚晴笑着答,帮林骁把姜枣茶倒进碗里,“骁哥,我看叔婶这屋的窗户缝有点漏风,等雪停了我让我爸来帮忙糊层纸?”
林骁刚点头,就听见父亲在廊下喊:“不用麻烦,我自己来就行。”他正踩着凳子,往窗户缝里塞布条,母亲在底下扶着凳子,嘴里不停念叨:“慢点,踩稳了,别摔着。”
雪还在下,大片大片的雪花打着旋儿落下来,把屋顶、树梢都盖得严严实实。父亲塞完布条下来,母亲赶紧用手帕给他擦脸上的雪,擦着擦着就笑了:“胡子上都结冰碴了。”父亲也不恼,任由她擦,眼里的笑意比灶膛里的火还暖。
林骁端着姜枣茶出来,看见这一幕,忽然想起小时候。那时也是这样的大雪天,父亲把他架在脖子上,母亲跟在旁边,手里拿着糖葫芦,走一步叮嘱一句“慢点跑”。如今角色好像反过来了,换成他和晚晴操心,父母像两个孩子,需要人惦记着冷暖,提醒着吃药,扶着才能走稳路。
“喝吧,还热乎。”林骁把碗递过去,父亲接过来,先给母亲吹了吹,才递给她。母亲抿了一口,眉头舒展些:“还是骁儿炖的对味。”
父亲自己喝着茶,目光落在院门口,那里堆着个歪歪扭扭的雪人,是早上林骁陪小念堆的,鼻子用的是胡萝卜,冻得通红。他忽然开口:“等雪停了,我给你娘也堆个,比这个好看。”
母亲嗔怪地看他一眼:“都多大岁数了,还学小孩子。”嘴角却翘得老高。
晚晴偷偷碰了碰林骁的胳膊,朝父母那边努了努嘴,眼里满是笑意。林骁看着父母互相递茶的样子,心里忽然踏实了。原来“修”从来不是单方面的付出,父母老了,需要人扶着走、陪着暖,可他们也在用自己的方式“修”着儿女的心——让他知道,不管走多远,家里总有两个人,守着炉火,等着他回来添柴。
雪越下越大,把老屋裹成了个白团。屋里的姜枣茶冒着热气,父亲给母亲讲着年轻时赶车遇雪的事,母亲时不时插一句“别吹了,当时吓得脸都白了”,晚晴在旁边听着笑,林骁往灶里添了块柴,火光映着满屋子的暖,连窗外的风雪都好像温柔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