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刚蹲在老槐树下,手里转着个粗陶小罐,罐口的裂纹里还嵌着去年的枯叶。风一吹,树影在罐身上晃,那些裂纹就像忽然活了过来,要把藏在里面的秘密都抖出来似的。
“你确定在这儿?”苏婉清扒开树根处的乱草,指尖碰到一块冰凉的东西,“哎,好像是这个!”她用力一抠,一个带着泥土的陶罐滚了出来,罐身刻着歪歪扭扭的“赵”字,正是去年他们埋在这里的“许愿罐”。
赵刚赶紧凑过去,两人合力擦掉罐上的泥,盖子一拧就开了,一股混合着草木香和潮气的味道涌出来。里面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一叠叠得整整齐齐的小纸条,每张都用麻线捆着,上面记着日期。
“从去年三月到现在,正好一年。”苏婉清拿起最上面那张,日期是去年三月初十,字迹歪歪扭扭的,是赵刚的笔体:“今天跟婉清吵架了,她瞪我的时候眼睛像小豹子,其实我知道她是怕石缝里的苗冻死。明天偷偷给苗盖点稻草。”
苏婉清的脸“腾”地红了,抢过纸条塞进罐里:“写这些干啥,怪丢人的!”可嘴角却忍不住往上翘,又抽出一张自己写的——去年五月初二:“赵刚今天帮我抬水,胳膊上的肌肉鼓鼓的,他说这叫‘干活练出来的劲儿’,其实我想说,比石碾子还结实。”
赵刚凑过来看,笑得露出了牙:“原来你早偷偷看我了!我还以为你眼里只有那棵破苗呢。”
“那棵苗比你好看!”苏婉清嘴硬,手却诚实地又抽出一张。这张是去年七月半写的,赵刚记着:“婉清送我的花盘碎瓣被风吹跑了,她追了半条街才捡回来,头发都乱了,像只炸毛的小母鸡,可我觉得比镇上唱戏的花旦还好看。”
“你才炸毛呢!”苏婉清的指尖有点烫,这张她有印象,那天风特别大,她确实追得气喘吁吁,回来时赵刚正举着草帽在路口等她,帽檐上还别着朵野菊花。
两人一张接一张地看,阳光透过槐树叶的缝隙,在纸条上投下跳动的光斑,把那些藏在字里的小心思照得明明晃晃。看到去年九月初九那张,苏婉清忽然停住了——赵刚写着:“今天婉清说想吃镇上的桂花糕,可我钱不够,只能摘了野桂花给她泡水。她喝的时候眼睛亮晶晶的,说比糕还甜,我知道她是哄我。等秋收卖了粮食,一定给她买最大块的。”
她抬头时,正撞上赵刚的目光,他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后来不是给你买了吗?你还说太甜,其实是舍不得吃吧。”
“才不是!”苏婉清把纸条按回罐里,忽然发现罐底还有个小布包,打开一看,是半块干硬的桂花糕,上面的糖霜早就化了又结,却还能看出当时切得方方正正的样子。
“你怎么还留着?”她声音有点发紧。
“当时你说太甜,剩下半块我就收起来了,想着等你想吃了再给你。”赵刚的耳朵红了,“谁知道后来忙起来就忘了,居然藏了这么久。”
苏婉清捏着那块硬邦邦的桂花糕,忽然觉得喉咙有点堵。去年秋天她确实总说想吃桂花糕,其实是看见别家姑娘手里拿着,随口提了一句,没想到赵刚记了这么久。
“傻子。”她吸了吸鼻子,把桂花糕塞回他手里,“现在吃正好,不甜了。”
赵刚咬了一小口,确实干得硌牙,却吃得一脸满足:“嗯,是没当时甜,可比当时香。”
风穿过槐树叶,沙沙地响,像在念着那些没说出口的话。苏婉清忽然想起什么,从兜里掏出张新纸条,上面写着今天的日期:“赵刚的桂花糕不好吃,但他给我摘野桂花的样子,比任何点心都甜。”
她把纸条折成小方块放进罐里,赵刚也赶紧摸出笔,在新纸条上写:“婉清说我傻,可我觉得,傻着傻着,就把日子过甜了。”
两人把新纸条放进去,盖好盖子,又往罐里塞了把刚摘的野菊花,重新埋回老槐树下。这次,赵刚特意用石头在周围圈了个小圆圈。
“明年再来挖?”苏婉清拍了拍手上的土。
“当然!”赵刚拉起她的手,往田里走,“今年咱们多写点,把石缝苗开花的事写上,把张大爷送咱们的番茄写上,还要写……”
他的声音混在风里,和槐树叶的沙沙声、远处老黄牛的哞叫声缠在一起,像支没唱完的歌。阳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手牵着手,踩过去年留下的脚印,往新翻的土地走去——那里,刚撒下的种子正等着发芽,就像他们藏在陶罐里的春天,正悄悄长出新的枝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