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农科院的招待所白墙斑驳,杨浩宇坐在窗边,望着院里光秃秃的梧桐树枝,手里捏着那页伪造的调拨单复印件。墨迹在指尖洇开淡淡的灰痕,像他心头压着的疑云——张助理费尽心机伪造单据,绝不止为了抢试验田的管理权,这背后一定藏着更深的算计。
“杨浩宇,赵主任让你过去。”门外传来工作人员的声音。
他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角,走进会议室时,只见长条桌旁坐满了人,赵主任居中而坐,脸色依旧严肃。张助理坐在角落,眼神躲闪,不敢与他对视。
“说说吧,三月十七号那天,你到底在哪里。”赵主任推过来一杯茶水,热气氤氲了他的镜片。
杨浩宇从随身的帆布包里掏出一本培训手册,翻开扉页:“那天我在地区农技学校参加培训,这是签到表的复印件,授课老师和三十多个学员都能作证。”他又拿出一沓照片,“这是培训期间拍的合影,后排左数第五个就是我。”
照片上的他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站在人群里,笑容憨厚。赵主任接过照片,与旁边的档案照比对片刻,眉头微微松动。
张助理突然插话:“可……可调拨单上的签名确实像你的笔迹!说不定是你提前签好空白单子,让别人填的!”
“我没那么蠢。”杨浩宇直视着他,“正规调拨单都是机打编号,一式三份,存根联在农场档案室锁着。张助理既然说见过我签字,不妨说说那张单子的编号是多少?”
张助理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会议室里鸦雀无声,连窗外的风声都听得清晰。
这时,一个穿中山装的年轻人推门进来,附在赵主任耳边说了几句。赵主任眼睛一亮,猛地拍了下桌子:“查清楚了!黑市上流通的稻种,根本不是‘沪粳三号’,是掺了陈米的劣质种子,包装是仿造的!”
他把一份检测报告推到桌上:“省粮检所刚送来的结果,这批种子发芽率不到三成,跟你们农场培育的良种差远了。张助理,你说见过杨浩宇签单,可你上周三下午根本不在农场,有人看见你在县城汽车站和那个私商见面!”
张助理“噗通”一声瘫坐在椅子上,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我……我只是想借点钱……我娘病了要做手术,农科所的工资不够……那私商说只要我帮忙弄份调拨单复印件,就先借我五百块……我没想着害杨浩宇啊!”
真相大白,会议室里的人都松了口气。赵主任看着杨浩宇,眼里露出歉意:“浩宇同志,对不住,让你受委屈了。张助理滥用职权,我们会严肃处理。”
杨浩宇心里的石头落了地,却没多少轻松——他想起苏婉清独自守着试验田,不知要承受多少压力。“赵主任,我能现在回农场吗?春播耽误不得。”
“当然可以,我们派车送你。”赵主任亲自把他送到门口,“你放心,试验田的事,我会跟农场打招呼,没人再敢乱插手。”
吉普车驶进农场时,夕阳正把试验田染成一片金红。杨浩宇远远就看见苏婉清站在育秧棚外,正指挥着知青们往田里运营养土。她穿着他那件旧棉袄,袖口磨出了毛边,动作却麻利得很,像株扎在地里的红高粱,挺拔又扎实。
“婉清!”他推开车门跑过去。
苏婉清猛地回头,看到他时,手里的铁锹“哐当”掉在地上,眼泪瞬间涌了上来。她想跑过来,又想起周围还有人,只是站在原地,肩膀微微发抖。
“没事了。”杨浩宇走到她面前,帮她擦掉脸上的泥点,声音放得很柔,“都查清了。”
知青们和职工们围过来,七嘴八舌地问情况。林文轩捶了他一拳:“我就知道浩宇哥你是清白的!那姓张的玩意儿,早该被揭穿了!”
王队长拄着拐杖,笑得合不拢嘴:“我说啥来着?咱农场的好后生,绝不会干那亏心事!今晚食堂加菜,庆祝庆祝!”
育秧棚里的稻种已经发了芽,嫩黄的芽尖顶着水珠,在灯光下闪着光。苏婉清摸着那些新芽,轻声说:“你走的这几天,我每天都给它们测温度,一点没敢马虎。”
“我知道你最细心。”杨浩宇从包里掏出个纸包,里面是两包麦乳精,“省院食堂发的,给你补补身子。”
苏婉清的脸一下子红了,把麦乳精往他怀里塞:“你留着喝,跑了这几天路,肯定累坏了。”
两人推让着,指尖碰在一起,像有电流淌过。周围传来起哄声,林文轩扯着嗓子喊:“浩宇哥,赶紧把婉清姐娶了吧!不然我们都替你着急!”
杨浩宇看着苏婉清泛红的脸颊,突然大声说:“等秋收了,就办喜事!到时候请大家喝喜酒!”
苏婉清的头埋得更低了,嘴角却忍不住往上扬,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棚外的月光透过塑料膜照进来,落在她发梢,像撒了把碎银。
春播的日子在忙碌中悄然溜走,试验田的秧苗插下去了,一行行,一列列,整整齐齐,像绿色的诗行。杨浩宇和苏婉清并肩走在田埂上,看着风吹过稻浪,心里都踏实得很。
他们知道,往后的日子或许还会有风雨,但只要两个人手牵着手,像这些扎根土地的稻禾一样,踏实实往下长,就没有跨不过去的坎。
天边的晚霞烧得正旺,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一直延伸到金色的田野尽头,那里,是沉甸甸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