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章 电梯里的13楼
铜锣湾，永晟工业大厦。
这栋十二层高的老旧建筑，如同一个垂死的钢铁巨人，沉默地矗立在霓虹闪烁的街区阴影里。白日里，它尚有一些小型制衣厂和仓库在运作，入夜后，便彻底陷入一片死寂。此刻，深夜十一时，大厦却被诡异的警铃和闪烁的红蓝警灯打破了沉寂。
“阿Sir，真系有鬼嘎！我同阿强亲眼见到嘎！”一个穿着保安制服、脸色惨白的中年男人，正抓着o记督察黄启发的胳膊，声音发颤地哭诉。
黄启发穿着他那件万年不变的米色风衣，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脸上是混合了不耐烦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的表情。“收声啦！鬼鬼怪怪，我睇系你哋两个撞邪就真！讲，另一个呢？”
“阿强……阿强佢……”保安指着那部位于大厦正厅中央、泛着老旧金属光泽的电梯，嘴唇哆嗦着，几乎说不出完整句子，“佢……佢入咗部电梯……之后……之后就冇出过来！成三个钟头啦！部电梯明明去咗13楼，但呢栋楼，边度有13楼啊？！”
黄启发顺着他的手指看向那部电梯。很普通的国产货色，不锈钢门板上布满划痕和污渍，上方的楼层指示屏漆黑一片。他走到电梯门前，用力拍了拍，发出沉闷的“砰砰”声。
“拆弹专家到未啊？”他回头喊道，语气烦躁。
“到了到了，黄Sir！”一个穿着厚重防护服，但没戴头盔的年轻警员快步跑了进来。他叫张志恒，警队精英，心理素质过硬，是《拆弹专家》里的那个不信邪的实干派。他看了一眼现场，直接走到电梯控制面板前。
“黄Sir，监控睇过了，最后影到失踪保安系今晚八点零五分进入电梯，按了顶层12楼。但电梯运行异常，在8楼同10楼之间反复上下几次，最后……显示屏嘅数字乱跳，变成咗‘13’，然后信号就受到强烈干扰，雪花一片。”一名技术警员报告道。
“13楼？”张志恒皱起眉，抬头看了看电梯井上方，“结构图显示，呢栋楼最高就系12楼，天台。边度来个13楼？”
“就系话咯！”黄启发没好气地说，“我睇系部老爷机坏咗，卡喺井道里边！志恒，你有计吗？”
张志恒蹲下身，用工具撬开电梯门旁的呼叫面板，检查里面的线路。“内部对讲冇反应，备用电源似乎也被切断。只能用强制手段开门，确认轿厢位置。”
他动作麻利，和几名消防员配合，使用液压扩张器，强行撬开那扇紧闭的不锈钢电梯门。
“嘎吱——哐！”
金属摩擦发出刺耳的尖叫，门被强行打开一道约三十公分的缝隙。一股浓烈的、难以形容的气味瞬间涌出——那不是单纯的霉味或灰尘味，而是混合了浓重铁锈、若有若无的腥甜，以及一种……仿佛什么东西正在缓慢腐败的有机质气味。
门后的景象，并非预想中卡在某两个楼层之间的狭窄井道墙壁，而是另一扇门。
一扇与外部这扇一模一样的、老旧的不锈钢电梯门。
“双门结构？”张志恒愣了一下，“唔合理，一般大厦电梯唔会咁设计。”
他示意消防员继续扩张。当缝隙扩大到足以容纳一人侧身通过时，他接过一支强光手电，向内照去。
手电的光柱穿透尘埃，照亮了内部那扇门与外部门之间一个极其狭窄的、不足半米宽的诡异空间。这里不像正常的电梯井道，四壁并非混凝土，而是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暗红色的锈蚀层，那些锈迹如同血管脉络般虬结凸起，在手电光下闪烁着湿漉漉的、不祥的光泽。
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在这些“血管”锈蚀层之间，密密麻麻地镶嵌着什么东西。张志恒将手电光凑近，瞳孔骤然收缩。
是牙齿。
人类的牙齿。大大小小，有些发黄，有些洁白，有些带着明显的蛀洞，甚至还有一些沾着暗褐色的、干涸的血迹。它们就像某种怪诞的装饰品，被毫无规律地、牢牢地镶嵌在锈蚀的墙壁上，密密麻麻，一眼望去，数量成百上千。
“嘶……”身后传来其他警员倒吸冷气的声音。
黄启发的脸色也变得极其难看，他强作镇定：“顶！系咪d装修废料乱丢啊？志恒，睇清楚里面部电梯轿厢喺边？”
张志恒没有回答，他的注意力被内部那扇电梯门上方，一个极其不起眼的、锈迹斑斑的黄铜按钮吸引。按钮旁边，没有任何数字标识。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按了下去。
“叮——”
一声清脆、但在死寂环境中显得格外诡异的铃声响彻大厅。
内部那扇电梯门，竟然应声而开！
门后，赫然是那部失踪的电梯轿厢。它静静地停在那里，内部灯光昏暗，闪烁不定，仿佛电力不稳。轿厢的内壁……似乎比普通的要显得陈旧许多，覆盖着一层更厚、颜色更深的暗沉污垢。
“点……点会？”黄启发目瞪口呆，“部电梯就喺度？但系对讲机点解冇反应？”
张志恒心中的疑虑更深了。眼前的景象处处透着反常。他深吸一口气，那股铁锈与腐败的混合气味更浓了。“黄Sir，我入去睇下。”
“你一个人？太危险了！”黄启发下意识反对。
“人可能还在里面，等不及了。我保持通讯。”张志恒检查了一下腰间的配枪和对讲机，调整到专用频道，“总部，总部，o记张志恒即将进入永晟工业大厦目标电梯内侦查，保持频道畅通。”
对讲机传来沙沙的电流声，然后是断断续续的回应：“收…到…志恒…小心…”
信号似乎不太稳定。
张志恒不再犹豫，侧身从那道狭窄的缝隙挤了进去，一步踏入了那部灯光昏暗的电梯轿厢。
就在他双脚落地的瞬间——
“哐当！”
他身后的电梯门，以快得不可思议的速度猛地关闭！严丝合缝，将他彻底封死在里面。
“志恒！”外面的黄启发吓得跳了起来，扑到门前，“喂！张志恒！听到吗？”
轿厢内，张志恒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关门声惊得心头一紧。他立刻去按开门按钮，毫无反应。面板上所有的按钮——b1, 1, 2, 3……直到12，全都失去了光泽，像是被某种力量剥夺了功能。只有最顶部，一个他之前从未注意到的、没有任何数字标识的、颜色略深的按钮，此刻正幽幽地亮着红光。
与此同时，一阵低沉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嗡鸣声响起。电梯……开始运行了。
不是向上，也不是向下，而是一种非常奇怪的、带着轻微摇晃感的平移，仿佛在穿过某种粘稠的介质。
“黄Sir！电梯动了！方向不明！”张志恒对着对讲机急促地说道。
外面，黄启发只听到对讲机里传来张志恒模糊不清、夹杂着强烈电流干扰的声音，以及那令人不安的、低沉的运行声。
“志恒！你讲乜嘢？听到请回答！你喺边层？”黄启发对着自己的对讲机大吼。
轿厢内。
灯光变得更加昏暗，闪烁的频率加剧，明灭之间，轿厢内壁上的那些“污垢”在手电光下呈现出一种令人不安的细节。那似乎不是简单的锈迹或脏污，而更像是……某种干燥、起皱的皮革质感，上面布满了扭曲的、如同血管般的纹路。
那股铁锈与腐败的甜腥味，浓烈到几乎令人窒息。空气变得潮湿、闷热，带着一种诡异的体温感。
“总部！黄Sir！听到吗？”张志恒提高了音量，但对讲机里的电流干扰声越来越强，几乎掩盖了他的声音。
“沙……志……恒……信号……差……报告……位置……”声音断断续续。
就在这时，电梯运行的那种怪异平移感停止了。伴随着一声沉闷的、不像金属碰撞、反倒像是某种血肉之躯吞咽动作的“咕噜”声，轿厢猛地顿住。
“叮——”
那枚没有任何标识的按钮红光熄灭。
电梯门，缓缓地、无声地向两侧滑开。
门外的景象，让身经百战、心理素质极强的张志恒，瞬间如坠冰窟，血液几乎冻结。
没有走廊，没有水泥墙壁，没有任何大厦内部应该有的结构。
门外，是一片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活生生的、蠕动的肉色壁垒。
壁垒的表面湿润、粘滑，覆盖着一层薄薄的、半透明的黏液，正沿着看不见的弧度缓缓向下流淌。在黏液之下，是密密麻麻、如同巨大皱褶般的结构，这些皱褶在缓慢地、有节奏地舒张、收缩，如同……某种生物的胃壁。空气中弥漫着强烈的酸性气味和那股甜腻的腐败气息。
在这片巨大“胃壁”的底部，靠近电梯门槛的地方，堆积着一些令人毛骨悚然的“杂物”——几件被腐蚀得破烂不堪的保安制服碎片（正是失踪保安阿强的！），几根完全被剔除了血肉、光滑得可怕的腿骨，以及……一只警用对讲机，外壳已经被消化液腐蚀得坑坑洼洼。
“点解……13楼系个胃啊？！”
极致的恐惧瞬间冲垮了张志恒的心理防线，他对着对讲机，发出了崩溃而绝望的嘶吼。这句话，透过强烈的干扰，断断续续地传到了外面大厅所有人的耳中。
“点解……13楼……胃啊？！”
黄启发和所有警员都听到了这破碎却内容骇人的呼喊，一股寒意从每个人的脊椎直冲头顶。
“志恒！张志恒！回答我！”黄启发对着对讲机疯狂呼叫，但里面只剩下“沙沙沙……”的无尽忙音，再无任何回应。
轿厢内，张志恒瘫倒在地，强光手摔在一旁，光线明灭不定地照射着门外那地狱般的景象。他看到那“胃壁”的皱褶蠕动加剧，更多的黏液分泌出来，缓缓地、不可阻挡地向电梯轿厢内蔓延。他甚至能感觉到那黏液具有强烈的腐蚀性，轿厢的地板正在发出细微的“滋滋”声。
他试图挣扎后退，但手脚发软。在绝望中，他抬起目光，看向轿厢顶部那个通风口。通风口的百叶已经锈蚀脱落，露出后面黑黝黝的通道。而就在那通道深处……他看到了什么？
粗壮得异乎寻常的、沾满粘液和锈迹的钢缆，它们并非冰冷僵硬的金属，而是在……如同肠道般缓缓蠕动着！钢缆的表面，布满了之前在外面井道看到的那种血管状锈蚀纹路，此刻，这些“血管”似乎在微微搏动。
这部电梯，根本不是机器。
它是一个活物。
是某个庞大、古老、不可名状存在的……消化器官的一部分。
“螺湮城……螺湮城……” 张志恒无意识地重复着这个他从警队内部加密档案里瞥见过一两次的禁忌词汇，意识逐渐被无边的黑暗和恐惧吞噬。最后映入他眼帘的，是那缓缓向他涌来的、散发着刺鼻酸味的消化黏液，以及黏液后方，胃壁皱褶深处，一闪而过的、如同巨大瞳孔般的金属光泽……
……
大厦底层的电井控制室内。
黄启发脸色铁青，带着白色手套，小心翼翼地翻看着一本地下室储物柜里找到的、封面几乎烂透的硬皮笔记本。这是1984年的电梯维护日志，由一位名叫陈国栋的工程师记录。
前面的记录还正常，直到最后一页，字迹变得潦草而绝望，仿佛书写者正处于极大的恐惧之中：
1984年8月15日。他们骗了我们。那根本不是潜艇钢板……那是‘活金属’，来自海底……拉莱耶的赐福。电梯井不是通道，是食道！按钮不是开关，是献祭的祭坛！它在等待……等待足够的‘养分’……打开通往‘螺湮城’的胃袋之门……
“我听到了……锈蚀之主的歌声……在齿轮里……在血液里……
“祂醒了。我们都将是祂的食粮。”
日志到此戛然而止。
黄启发合上日志，抬头望向那部重新变得死寂、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电梯，冷汗浸透了他的衬衫。他知道，张志恒回不来了。而一个远比黑帮火并、炸弹威胁更恐怖、更疯狂的真相，正伴随着这部吞噬生命的电梯，向着他，向着整个香港，张开了它粘滑的、布满皱褶的巨口。
永晟工业大厦的13楼，不存在于任何建筑图纸上。
它只存在于饥饿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