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电子往生咒
九龙城寨深处，这片昔日被罪恶与拥挤填满的迷宫，如今被一种更深的、非人的恐惧所占据。锈蚀的钢筋和裸露的管线如同巨兽的骸骨，空气中弥漫着铁锈、机油和一种难以名状的、略带腥甜的腐败气味。曾经的住户大多逃离或变异，只剩下一些无法离开或不愿离开的“残留物”——他们之中，有的血肉与机械共生，眼神空洞；有的则彻底沦为被无形之力驱动的傀儡，在阴影中发出无意识的齿轮摩擦声。
在一处相对开阔，曾经是非法赌档的窝点里，林正英设立了他的赛博法坛。
法坛的构成堪称光怪陆离。一张从废弃电子厂捡来的金属工作台充当香案，上面并非传统的黄布符纸，而是铺满了纠缠的数据线、几块闪烁着跑马灯的电路板，以及一台屏幕不断滚动着经文的旧笔记本电脑。代替桃木剑的，是一把焊接着多条USb接口、顶端镶嵌着一小块脉冲发生器的“数据斩孽剑”。
环绕法坛的，不是蜡烛，而是几盏可以调节色温与闪烁频率的LEd灯，此刻正发出令人心神宁静的柔和的蓝色光晕。
最引人注目的是法坛四角放置的四个大功率音响，正以某种特定的频率，播放着由小犹太编写的“数字往生咒”程序生成的诵经声——那并非人声，而是某种空灵、纯净的电子合成音效，却能奇异地安抚着周围那些躁动不安的、半机械化的亡灵。
“天地自然，秽气分散……洞中玄虚，晃朗太元……”林正英身着略显陈旧的杏黄色道袍，手持“数据斩孽剑”，步罡踏斗。他的动作依旧带着传统茅山道士的沉稳与章法，但口中念诵的净天地神咒，却通过别在衣领上的微型麦克风，被放大、混合进电子诵经声中，形成一种传统与现代、玄学与科技交织的奇特场域。
小犹太则盘坐在法坛后方的一个破旧服务器机箱上，膝盖上放着她的宝贝——一台经过深度魔改的军用级笔记本电脑。她的手指在键盘上飞舞，快得带起残影，屏幕上一行行代码如瀑布般流淌。她负责维持法坛的“防火墙”，抵御无处不在的、试图侵入并扭曲这场特殊法事的“数据低语”，同时监控着周围能量场的任何异常波动。
“英叔，能量读数在稳定下降，‘怨念’信号强度减弱了15%。”小犹太头也不抬地汇报，语气带着一丝兴奋，“这套算法有效！它们在‘聆听’，正在被格式化！”
林正英微微颔首，剑尖指向一个在LEd蓝光边缘徘徊的、身体一半是腐烂血肉一半是生锈金属的幽灵。那幽灵原本狰狞扭曲的面容，在电子往生咒的洗涤下，似乎平和了些许，身体的机械部分发出细微的、不再那么刺耳的“咔咔”声。
“有效就好。万物有灵，即便是被邪力侵染，不得往生，其本源亦有一线清明。我等此举，是引路，亦是解脱。”他沉声说道，眼神中带着悲悯。这些亡灵，大多是城寨曾经的居民，在“螺湮之主”的力量侵蚀下，死后不得安宁，灵魂与冰冷的机械和疯狂的信号纠缠在一起，成了徘徊的怪物。
进程似乎非常顺利。越来越多的半机械亡灵被吸引过来，聚集在法坛周围，安静地“聆听”着那奇特的电子往生咒。它们眼中狂暴的红光逐渐黯淡，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迷茫，继而是一种趋于平静的空白。小犹太电脑屏幕上的进度条，代表着“净化”完成度的指标，正在缓慢而坚定地迈向终点。
然而，就在进度条达到78%的瞬间——
“嘀——！！！”
一声尖锐、完全不属于诵经程序的警报声，猛地从小犹太的电脑和法坛的主音响中同时炸响！那柔和的蓝色LEd灯瞬间变为刺目的、不断闪烁的猩红色！
“怎么回事？！”林正英心头一凛，持剑的手瞬间握紧。
“有东西闯进来了！很强的信号！不是普通的‘低语’！”小犹太脸色骤变，手指疯狂地在键盘上敲击，试图追踪并阻断入侵源。“防火墙在被撕裂！它……它不像是在攻击，更像是在……覆盖！”
她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
几乎在同一时间，法坛中央那台滚动经文的笔记本电脑屏幕猛地一黑，随即，一行散发着不祥绿光的英文代码，如同墓碑上的刻文，清晰地烙印在屏幕中央：
“R’lyeh.exe Installed Successfully.”
（拉莱耶.exe 已成功安装。）
“R’lyeh……”林正英咀嚼着这个陌生的词汇，一股源自本能深处的寒意瞬间窜遍全身。他虽不懂英文，但能清晰地感受到，随着这行代码的出现，整个空间的“气”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剧变。原本被往生咒抚慰的平和能量场，瞬间被一种古老、冰冷、充满恶意与疯狂的气息所充斥。
“嗡——”
四个大功率音响发出的不再是空灵的往生咒，而是变成了一种低沉、混乱、仿佛无数齿轮在淤泥中相互碾磨的嗡鸣声。这声音具有极强的穿透力，让林正英和小犹太都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
紧接着，那令人疯狂的嗡鸣声中，开始夹杂进一种更加亵渎、更加令人不安的诵经声——依旧是电子合成音，但语调被扭曲，节奏变得怪异而抽搐，仿佛一个卡带的机器人在癫狂地念诵：
“观-自在-菩萨-行-深-齿轮-与-活塞-法-门-时-照-见-五-蕴-皆-数据-度-一切-赛博-苦-厄……”
机械版的《般若心经》！
这扭曲的经文如同病毒，通过音响疯狂扩散。那些原本即将被净化的半机械亡灵，如同被注入了狂暴的指令，眼中的平静瞬间被更加炽烈、更加混乱的红光所取代！它们开始剧烈地颤抖，身体的金属部件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和火花，有的甚至开始不受控制地攻击身边的同类，或者用头疯狂撞击地面和墙壁！
“不好！净化程序被逆转了！它们在‘恶堕’！”小犹太失声喊道，她的电脑屏幕上也开满了乱码的花朵，防御系统正在节节败退。
更恐怖的事情发生了。
法坛周围，所有携带电子设备的物品——小犹太的备用平板、林正英带着的旧式寻呼机、甚至是从废墟中裸露出来的几条尚通电的线路——它们的屏幕，无论大小，无论是否开启，都突然自行亮起！屏幕上没有别的，只有那散发着幽绿光芒的、无比复杂的黄印图案，在缓缓旋转！
无数个大大小小的黄印，如同无数只来自深渊的邪眼，在这片猩红闪烁的空间里，冷漠地注视着一切。它们散发出的精神污染，比那扭曲的机械心经更加直接，更加致命！
“呃啊——”小犹太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感觉自己的大脑像是被塞进了一个高速运转的离心机，无数混乱的图像和无法理解的知识碎片试图挤爆她的意识。她死死咬着牙，双手虽然因为精神的冲击而微微颤抖，却依旧没有离开键盘。
林正英的情况稍好，多年修行的定力让他勉强抵御住了那直击灵魂的疯狂低语，但他也能感觉到，自己的神识如同风雨中飘摇的小舟，随时可能倾覆。他知道，不能再等了！
“妖孽！敢扰法坛！”林正英须发皆张，道袍无风自动。他猛地将“数据斩孽剑”插在法坛中央，双手飞速结印——不再是传统的道印，而是他结合现代电子知识自创的，旨在干扰和清除异常数据信号的“**清屏净心印**”！
“破！”
他一声暴喝，结印的双手猛地向前推出！一股无形的、混合了他自身精纯法力和特定频率电磁脉冲的能量场，以他为中心向外扩散！
嗡鸣声和扭曲的机械诵经声为之一滞，那些闪烁不定的黄印图案也出现了瞬间的模糊和雪花！周围狂暴的亡灵动作微微一僵。
“小犹太！”林正英吼道，额角青筋暴起，维持这个法印对他消耗极大。
“明白！”小犹太抓住这宝贵的喘息之机，强忍着脑仁的剧痛，调用了她预设的最后一个应急方案——一个她命名为“逻辑炸弹·彼岸花开”的强效清除病毒。这个病毒一旦释放，会无差别攻击范围内所有异常数据流，但同样可能对法坛本身和她自己的设备造成不可逆的损伤。
她已经没有选择。
“给我——滚出去！”她敲下了回车键。
一道无形的数据洪流，如同决堤的江河，以她的电脑为源头，咆哮着冲向入侵法坛系统的“数据食尸鬼”。两股强大的数字力量在看不见的战场上猛烈碰撞！
小犹太的屏幕彻底被飞速滚动的乱码占据，机箱发出过载的悲鸣。法坛的音响发出一连串爆音，LEd灯疯狂乱闪。那些亡灵身上的机械部件噼啪作响，冒出更多的火花。
僵持了大约十秒。
突然，所有的异响——齿轮嗡鸣、扭曲经文——如同被掐断脖子般，戛然而止！
闪烁的猩红灯光和遍布各处的黄印瞬间熄灭、消失。
空间恢复了之前的昏暗，只有小犹太电脑屏幕散发的微弱光芒，以及远处城寨废墟透进来的些许天光。
成功了？
林正英缓缓放下结印的双手，气息有些紊乱，警惕地环视四周。那些半机械亡灵似乎也失去了驱动力量，大部分瘫倒在地，不再动弹，只有少数还在无意识地抽搐。
小犹太虚脱般地靠在身后的墙壁上，大口喘着气，汗水浸湿了她的头发。她的电脑屏幕正在艰难地重启。
“结……结束了吗？”她声音沙哑地问。
林正英没有回答，他的灵觉依然紧绷，总觉得有什么东西不对劲。那入侵的力量退去得太突然，太……安静了。
就在这时，小犹太那刚刚恢复显示的电脑屏幕，再次出现了异常。
没有乱码，没有黄印，也没有系统界面。
屏幕上，只有一片稳定的、不断波动着的、如同水波般的黑白噪点。同时，音响里传出了一段清晰、却带着强烈电磁干扰杂音的人声录音，那是一个男声，用带着时代印记的、庄重而激动的腔调播报着：
“……公元1997年7月1日零时，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旗和香港特别行政区区旗，在香港冉冉升起……这是一个庄严的时刻，这是一个值得所有中国人永远铭记的时刻……”
是1997年香港回归的现场广播录音！
但这段本应充满历史意义和民族自豪感的声音，在此刻此地，在这片被克苏鲁之力侵蚀的废墟中响起，却显得无比的诡异、惊悚！
录音在这里被强行掐断，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冰冷、毫无感情的电子合成音，它覆盖在尚未完全消失的历史回响之上，清晰地、一字一顿地说道：
“错误的时间线。检测到关键节点偏移。终极协议：‘锈蚀纪元’启动倒计时……信号源锁定……1997……”
话音落下，屏幕彻底黑屏，音响也归于沉寂。
只留下林正英和小犹太站在原地，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前所未有的震惊与茫然。
1997年的信号？错误的时间线？锈蚀纪元？
小犹太猛地扑到电脑前，试图追踪刚才那段信号的来源，却发现一切了无痕迹，仿佛那只是她过度疲劳产生的幻觉。但她知道，不是。那信号是如此真实，如此……宿命。
林正英抬头，望向城寨上方那片被钢铁与混凝土切割得支离破碎的、永远弥漫着污浊雾气的天空。他的眉头紧锁，形成了一个深深的“川”字。
他一直以为，他们对抗的，是来自异度空间的邪神，是扭曲的机械与血肉。但刚才那段来自过去的信号，似乎揭示了一个更加恐怖、更加令人绝望的真相——
他们所经历的一切，或许不仅仅是空间的入侵，更涉及到……时间的扭曲与修正。
“1997……”他低声重复着这个年份，心中涌起一股比面对任何妖魔鬼怪都更加沉重的不安。
香港的命运，似乎从一开始，就被编织进了一张更大、更黑暗的网中。而他们，刚刚触碰到了这张网的其中一根丝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