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梁瑞看得出林满因这幅画而情绪翻涌,看得出她眼底的渴望与喜爱?当顾沉那带着明显压迫感的叫价响起时,他几乎立刻就明白了这其中的纠葛。在梁瑞看来,顾沉的行为,无疑是一种赤裸裸的、居高临下的商业挑衅和资本打压。
保护欲和身为合作者的道义,让他几乎没有犹豫。
“一百六十万。”梁瑞举起了号牌,声音温和却坚定。
全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这边。
顾沉的眉头,几不可察地一蹙。如果是林满自己想要拍下,他或许会犹豫,甚至会成人之美。他看着挡在林满身前的梁瑞,眼中寒意更甚。但梁瑞?他凭什么?他有什么资格,来碰触只属于他和林满的回忆?
“两百万。”
他甚至没有思考,冷冷地报出价格,数字从他薄唇中吐出,带着金属般的质感。
梁瑞镜片后的目光微微一闪,他看了一眼身旁脸色愈发苍白的林满,心中更坚定了自己的判断。顾沉的步步紧逼,已经不是单纯的竞拍,而是一种示威。
“两百一十万。”
梁瑞毫不退让,他不知道这幅画背后的故事,他只知道,他不能让林满在自己面前,再受半分委屈。
“三百万!”
顾沉的声音,已经带上了不顾一切的疯狂。他死死地盯着梁瑞,那眼神,仿佛要将他凌迟。这不只是一幅画,这是他搞砸了一切之后,在无数个悔恨的午夜梦回中,唯一能抓住的、证明他们曾经有过的美好的证据!
价格,在两个男人的无声较量中,一路狂飙。
林满看向大屏,顾沉要干什么?买回去,然后彻底销毁,抹去他们之间最后一点痕迹吗?还是说,他只是单纯地觉得这幅画不错,一时兴起?
整个艺术馆,都成了他们两人的战场。那些刚才还在谈笑风生的名流们,此刻都成了这场顶级对决的观众,窃窃私语着猜测这背后的商业恩怨。
“那不是瑞化生物的梁总吗?跟他竞价的是……序伦科技的顾沉?”
“有好戏看了,听说瑞景最近抢了顾氏好几个项目,这是商场恩怨延伸到拍卖会了?”
“不像啊,为了一幅画,至于砸几百万吗?怕是另有隐情吧……”
“你看梁总身边那个女人没?FL-paris的创始人,听说要进军国内市场,第一步就是和序伦合作,谁知序伦科技是理都不理......”
流言蜚语像无形的藤蔓,从四面八方缠绕而来,勒得林满几乎喘不过气。
无论是哪一种,对她而言,都是一种残忍的宣判。
她站在风暴的中心,感觉自己像一个被剥光了衣服的囚徒,被迫观看着自己最珍贵的记忆,被两个男人用金钱轮流撕扯、估价、拍卖。
荒唐,窒息,屈辱。
她的青春,她的爱情,在这一刻,成了一场闹剧,一个笑话。
“别争了……”她失声低喃。
顾沉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她。
当他看到她那张毫无血色、写满了难堪的神色时,那股熊熊燃烧的占有欲和怒火,仿佛被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他忽然就恍惚了。
他以为自己是在扞卫回忆,是在夺回属于他们的东西。
可他的行为,在她的眼中,不过是又一次用金钱和权势,将她逼入众目睽睽的绝境。他的每一次加价,都像一声响亮的耳光,抽在她的脸上,将她的尊严踩在脚下,公开凌辱。
他想抓住那段过去,却正在用最残忍的方式,亲手将它彻底碾碎。
原来,五年过去了,他还是没变。他总是用自以为是的方式去“保护”她,结果却每一次都将她伤得更深。
“三百五十万。”
“三百五十万。”梁瑞再次举牌,声音沉稳。
而这一次,顾沉没有再跟。
顾沉只是静静地看着远处的林满,看着她摇摇欲坠的身影,然后,在所有人错愕的注视下,缓缓地,放下了那只原本象征着势在必得的手。
这个动作,无声,却决绝。
如同八年前,他看着她灵感涌现时拽着他在学校到处取景时心中那份无法言说的悸动。
他对她的偏爱,选择了开始。
如同四年前,他在离婚协议上签下自己的名字,他以为那是保护,不想让她深陷和他同样的家族深渊,他选择了结束。
这一次的放手,不是放弃,而是另一种形式的扞卫。扞卫她摇摇欲坠的尊严,也扞卫那段回忆,在彼此心中最后一点纯粹的体面。
“三百五十万一次!”
“三百五十万两次!”
“三百五十万三次!”
“成交!恭喜这位先生!”
“砰!”
法槌落下的声音,清脆,响亮。
像一声宣判,彻底击碎了林满世界里最后一丝声响。
结束了。
她的回忆,她的青春,她曾经最纯粹的爱恋,在今晚,被一个……对她而言,依旧算是陌生人的男人,用三百五十万的价格,彻底买断了。
展厅里爆发出礼貌性的掌声,而这一切,都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离她那么遥远。
而那个曾经让她画下这幅画的少年,亲手放弃了它。
林满的眼前,一阵阵发黑。她再也无法维持表面的镇定,转身对梁瑞仓促地低语了一句“抱歉,我出去一下”,便逃也似的,拨开人群,朝着出口的方向快步走去,头也不回地朝着艺术馆外僻静的门口走去。
晚风清冷,吹得人头脑发昏。
她没有看到,在她转身的瞬间,梁瑞眼中闪过的担忧与不忍。
她更没有看到,在她身后不远处,顾沉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瞬间崩塌的、无尽的悔恨与痛楚。他赢得了理智,却输掉了全世界。
林满终于松开了手,她手扶着艺术馆门口的大理石上,大口大口地呼吸着,试图平复那颗几乎要跳出胸腔的心脏。
“林满,你……”
梁瑞跟着出来看着她这副模样,眼中充满了担忧和不解。
“梁总,”
林满打断了他,她转过身,一双清澈的眼睛,此刻却像蒙了一层化不开的浓雾,她看着他,声音沙哑得厉害,“谢谢你。但是,你真的不必为我做这些。”
“那幅画,我不值得你花这么多钱。”
梁瑞看着她,那双温和的眼眸里,第一次露出了些许受伤的神色:“我为你做任何事,不是因为你值不值得,而是因为,我愿意。”
这句温柔的话,却成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一片澄澈的、近乎残忍的坦白。
“梁瑞,”她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他,“我离过婚。”
这四个字,梁瑞的眼中,激起了清晰的涟漪。他确实震惊,但他震惊的,不是她离过婚这个事实,而是她选择在此刻,用如此坦诚的方式告诉他。
“而且,”林满没有给他消化和回应的时间,继续说道,“我没办法接受你的好意。因为……”
她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带着冰冷的绝望。
“因为你太好了,好得……太像曾经的他了。”
那个会在她需要时,不动声色地为她解围的他。
那个会用欣赏的眼光看着她,鼓励她的他。
那个曾经让她以为,可以托付一生的他。
梁瑞彻底愣住了。
他所有的准备,所有的说辞,都在她这句诛心之言面前,变得苍白无力。
他终于明白,他面对的,不是一个简单的商业伙伴,而是一个拖着满身伤痕,从炼狱里爬出来的、封闭了心门的女人。
良久,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苦涩:“我……不介意你的过去。”
“我介意。”林满看着他,眼神决绝,“我非常介意。梁瑞,我现在的心,装不下任何人,也不想装。我只想把我的事业做好,这是我唯一能抓住的东西了。”
空气,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空气,陷入了长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晚风吹起她散落的发丝,拂过她苍白的脸颊,让她整个人看起来脆弱得仿佛下一秒就会被风吹散。
最终,是梁瑞先打破了沉默。他脸上露出一抹释然的、却又带着一丝无奈的微笑。他是个聪明人,他知道,再多的坚持,此刻都只会变成她的负担。
他顿了顿,将一张卡片递给她,“这是画廊的凭证,那幅画,已经是你的了。就当是……一个朋友,送给另一个朋友的礼物。”
林满看着那张质地精良的卡片,上面印着鎏光艺术馆的logo,像一块滚烫的烙铁。
她想拒绝,可看着梁瑞坦荡而真诚的眼神,拒绝的话却堵在了喉咙里。
最终,她还是伸出手,接了过来,指尖冰凉。
“谢谢你,梁瑞。”她轻声说。这一声,是真诚的。
“我送你回去吧。”梁瑞提议道,语气恢复了往常的温和。
林满摇了摇头,攥紧了手里的卡片,“不了,我等沈苏苏,她应该快结束了。”
这是一个清晰的、划清界限的信号。
梁瑞眼中闪过一丝黯然,但很快便被理解所替代。他点了点头:“好,那你注意安全,有事随时联系我。”
说完,他没有再多做停留,转身朝停车场走去。他的背影,在夜色下拉得很长,带着几分落寞,却依旧保持着君子般的风度。
看着梁瑞的车消失在夜色中,林满紧绷的神经才终于有了一丝松懈。她靠在石柱上,将那张卡片紧紧贴在胸口,仿佛能感受到一丝微弱的暖意。
也就在这时,一个冰冷入骨的声音从她身后不远处的阴影里响了起来。
“林总,感觉如何?自己的回忆被人用钱买断,是不是……别有一番滋味?”
林满浑身一僵,血液瞬间凝固。
他在羞辱她,用最恶毒的语言,将她钉在耻辱柱上。
林满的指甲,深深地掐进了掌心。
“我的感觉,就不劳顾总费心了。”她冷冷地开口,“一件明码标价的商品,交易公开透明,童叟无欺。总好过某些人的感情,藏着掖着,背后全是见不得光的算计和利益。”
她的话,像一把更锋利的刀,狠狠地捅回了他的心窝。
林满上前一步,逼视着他,眼底是彻底的、荒芜的冰冷,倾身对他说:“顾总,这世上最可悲的,不是放弃,而是明明放弃了,却还要摆出一副深情不悔的样子,用钱来购买凭吊过去的资格,不觉得……很恶心吗?”
“林满!”
眼看着一场更激烈的战争即将爆发,沈苏苏看见两人的对峙,冲过去一把拉住林满的手臂,将她护在自己身后。
“顾沉,你还有完没完了?非要把人逼死你才甘心吗?”
说完,她不再给顾沉任何开口的机会,拉着林满就走。
“我们走!别跟他一般见识!”
林满被她拽着,踉跄地跟着她的脚步,自始至终,没有再回头看顾沉一眼。
露台的尽头,那道修长的、孤寂的身影,像一尊被全世界遗弃的雕像,僵立在原地。
晚风吹过,卷起他衣角,也卷起了他眼底那片,无人知晓的、同归于尽的疯狂。
他用最伤人的话,维护了自己可笑的自尊。
却亲手,将那个他爱到骨子里的女人,连同他们之间最后一点干净的回忆,又一次,推向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而他自己,也一同,坠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