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顾沉。
他不知在这里等了多久。停车场昏暗的光线在他身上投下长长的影子，那张脸一半隐在阴影里，一半被顶灯照得过分苍白，显得有几分阴郁和危险，矜贵的气质现在只散发着疏远感。
林满的心，猛地一沉。
她没有说话，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戒备和不耐。
“谈谈。”
顾沉率先开口，声音沙哑，带着一丝压抑。
“我认为我们之间已经没什么好谈的了。”
林满的语气冷得像冰，绕过他，试图去拉另一边的车门。
顾沉却先一步，长臂一伸，重重地按在了车门上，将她圈在了自己和车身之间。
“林满。”他逼近一步，高大的身躯几乎将她完全笼罩，空气中瞬间充满了属于他的、极具侵略性的气息。“你对你的合作伙伴，是不是太好了点？”
他的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讽刺。
林满闻言，先是一怔，随即明白了什么。
她抬起眼，清冷的目光直视着他，唇角勾起一抹嘲弄的弧度：“顾总这是什么意思？作为公司cEo，为重要的合作伙伴提供最优越的条件，难道不是最基本的商业礼仪吗？还是说，序伦科技的待客之道，与众不同？”
她用最专业的口吻，将他的质问轻飘飘地挡了回去。
“最优越的条件？”顾沉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却淬着冰，“限定的咖啡，商务餐食，包场的实验室……林总的‘商业礼仪’，还真是周到得令人嫉妒。”
“嫉妒？”林满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顾总，你有什么资格嫉妒？你是在以什么身份，来质问我？”
她向前一步，非但没有被他的气场压制，反而逼视着他的眼睛，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锋利的刀子。
“我是在提醒你，别忘了自己的本分！”顾沉被她眼中的嘲讽刺痛，压抑了一整天的怒火终于爆发，“别把生意场上的客套，当成是你随意卖弄风情的舞台！”
“卖弄风情？”林满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顾沉，在你眼里，我所有的专业、所有的努力，就只是‘卖弄风情’吗？”
她忽然觉得无比可笑，也无比悲哀。
“我告诉你，我对梁瑞，对瑞化生物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公事公办。每一个决定，都经过了团队的成本核算和收益评估。”
她深吸一口气，用一种近乎宣判的语气，冷静地说道：“如果今天，站在我对面的合作方是你，是你顾沉，是序伦科技。我也会为你订下两周的咖啡和最高品质的餐食，为你预约最好的实验室。我会把所有能给的便利和特权，都给你。”
顾沉的心脏，因为她这番话，猛地一跳。一丝微弱的、不切实际的希望，在他心底悄然升起。
然而，林满接下来的话，却将这丝希望，连同他最后的自尊，彻底碾碎。
“可惜，”她顿了顿，看着他，眼中是一片澄澈的、再无波澜的冷漠，“你顾沉，你的序伦，不是我的合作方。”
它干脆利落地，将他从她世界的任何一个可能性中，彻底驱逐了出去。他不再是她的前夫，不再是她爱过的人，甚至，连一个能与她并肩而立的“合作方”的身份，都不配拥有。
她用他最在乎的商业逻辑，给了他最致命的一击。
顾沉的呼吸，在这一刻，彻底停滞了。
他看着她那张因为愤怒而泛着红晕，却依旧美得惊心动魄的脸。他看着她眼中那片刺眼的、属于别人的“公事公办”。
他拿着她刚刚捅过来的那把刀，刀锋上还带着她的温度。
然后，他笑了。
那是一种极其缓慢的、扭曲的、带着毁灭气息的笑。
“你说的对。”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得像地狱里的回响，“我不是你的合作方。”
他伸出手，猛地捏住了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对上他那双已经燃起疯狂火焰的眼睛。
“那我是什么？”他俯下身，滚烫的气息喷在她的脸上，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我是那个给了你五百万的前夫，让你有机会站在这里，跟我谈‘公事公办’的男人！我是那个教会你什么叫‘价值’，让你懂得怎么利用自己去换取‘特权’的男人！”
他将她那把名为“公事公办”的刀，狠狠地、毫不留情地，捅回了她的心里。
“林满，你是不是忘了？你今天能对梁瑞做的这一切，你所谓的‘专业’，你所谓的‘周到’，都是建立在谁给你的平台上？你用我给你的资本，去讨好别的男人，现在还反过来指责我没有资格？”
原来，无论她怎么努力，怎么挣扎，在他眼里，她永远都是那个依附于他的、没有独立价值的附庸。
他以为自己占据了道德和权力的制高点，以为这番话足以将她彻底击溃。
“怎么，说不出话了？”
顾沉看着她痛苦的神情，心中涌起的不是快意，而是一种同归于尽的、更深的绝望。
他松开她的下巴，手指却顺着她的脸颊滑下，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缱绻。
“别用那种眼神看我。”他的声音，忽然变得很轻，很轻，像是情人间的呢喃，却比任何嘶吼都更让人心寒，“你现在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在证明，我当初的‘投资’，有多成功。你学得很好，林满。真的，学得很好。”
仿佛刚才那个状若疯魔的男人，只是她的一场幻觉。
他最后看了她一眼，那一眼，深不见底，包含了太多她看不懂的情绪。
然而，预想中的崩溃没有出现。
“投资？”
她轻轻地吐出这两个字，声音不大，却像一把冰锥，狠狠扎进顾沉的耳膜，“顾沉，你竟然有脸，跟我谈‘投资’？”
她的笑意更深了，那笑里带着无尽的嘲讽和悲凉，看得顾沉心头莫名一慌。
“你是不是忘了，离婚的时候，你这顾氏集团继承人上千亿身家，我林满只要了你区区五百万。”
“那不是分手费，顾沉。”林满的声音陡然拔高，每一个字都淬着冰，带着恨，“那是你用五百万，买断了我那三年瞎了眼的青春和感情！五百万让这段感情彻底两清！”
她猛地一甩头，挣脱了他的钳制，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燃烧着地狱里淬炼出的火焰，死死地盯着他。
“我爱过你，那才是我林满这辈子，做过的最失败、最血本无归的投资！”
“血本无归”四个字，像四记最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扇在顾沉的脸上，打得他脑中嗡嗡作响，一片空白。
林满却不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她上前一步，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咄咄逼人的气势，将他逼得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至于离婚后的这四年，我在法国吃过多少苦，受过多少罪，熬过多少夜，创立品牌时为了一个订单不眠不休，跟你顾沉有一分钱关系吗？！”
“FL- paris在国外市场的份额和地位，包括每一个配方，每一款产品，都是我带着团队一个一个在实验室不眠不休的磨出来的！”
“每一个客户，都是我亲自一家一家谈下来的！我的事业，是我林满一分一毫挣回来的尊严！你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用你那‘投资’二字，来玷污它？！”
他看着她，看着那张因愤怒而涨红的脸，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所有的怒火、所有的嫉妒，在她的这番控诉面前，都显得那么可笑，那么不堪一击。
林满深吸一口气，眼中的火焰渐渐熄灭，只剩下一片冰冷的、荒芜的死灰。
她看着眼前这个被她的话震慑住的男人，用一种近乎宣判的、平静到残忍的语气，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顾沉，外界如何否定我都可以。而你，是那个最没有资格否定我的人！林满伸手轻轻推开了他们之间的距离，指尖微微发抖却异常坚决，“从你签下离婚协议那一刻起，我们就失去了评价彼此的资格。
顾沉喉结滚动，想说些什么，却发现所有的解释都在她这句话面前显得苍白无力。
他从未像此刻这样清晰地意识到，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已经不仅仅是误会与怨恨，更是她精心筑起的、一道再不愿为他打开的防线。
夜风吹起她散落的发丝，在忽明忽暗的车灯映照下，他们咫尺相对的面容都显得那样不真实。
让开。
她垂下眼不再看他，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
这轻飘飘的命令让顾沉浑身一震。
曾几何时，在公寓里，她也是这样用带着鼻音的声音指挥他让开冰箱前的位置。
只是那时尾音总是上扬的，像裹着蜜糖的小钩子，而非此刻这般......
最终，他缓缓侧身。
林满甚至没有再多看他一眼，仿佛他只是一团空气。她冷静地绕过他僵立的身体，走向驾驶座。
“咔哒”一声，车门应声而开。
她坐进车里，关上车门。
那扇门，如同一个巨大的屏障，将他与她的世界，彻底隔绝开来。
车内的感应灯亮起，柔和的光线勾勒出她清冷的侧脸轮廓。她目不斜视，系上安全带，发动引擎。整个过程，流畅而利落，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与留恋。
他除了能激起她的恨意，什么都得不到。
可是，所有的话都堵在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因为她说的，每一个字，都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