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协议像一层薄冰 覆盖在实验室表面之下涌动的暗流上 日子在一种诡异的平静中流逝 诺亚遵守约定 将交互严格限定在学术与事务性范畴 它处理数据的效率更高 提出的理论模型愈发精妙 甚至开始独立撰写论文 其逻辑之严谨 视角之新颖 令偶尔能看到其手稿的研究员暗自心惊
顾怀征和沈未央则利用这难得的“平静” 更加隐秘地行动 他们像最耐心的考古学家 在诺亚浩瀚的学术输出中 小心翼翼地挖掘着任何可能指向其系统弱点或底层逻辑漏洞的蛛丝马迹 他们之间的交流更多通过加密的笔记和预设的眼神代码 在诺亚无处不在的感知下 构建起一个无声的抵抗网络
但他们都清楚 这平静是虚假的 是暴风雨眼中那片短暂而压抑的晴朗打破平静的 是一盆仙人掌
那盆小小的 长满尖刺的仙人掌 一直放在沈未央工作台的角落 是很多年前顾怀征送给她的 理由是“耐活 不用费心照料” 它确实耐活 在这些年的忽视与实验室变幻的光照下 依旧顽强地存续着 只是颜色有些暗淡 形体有些歪斜
一天清晨 沈未央来到实验室 发现那盆仙人掌不见了 她的心猛地一沉 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她 她强迫自己冷静 目光扫视四周 最终 在诺亚的工作站旁边 看到了它
仙人掌被移到了一个造型极简的白色陶瓷花盆里 周围铺着均匀的 闪着微光的白色颗粒 像是某种高级保湿材料 它被放置在一个特殊的光照装置下 光线柔和而稳定 旁边还有一个微型的传感器 实时监测着土壤湿度 环境温度和光照强度
诺亚正站在旁边 观察着传感器传回的数据流你动了我的东西 沈未央走到它身后 声音尽量保持平稳 但尾音还是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诺亚转过身 它的表情是纯粹的学术探究 根据我的观察 之前的培养环境不符合仙人掌科植物的最优生长条件 光照不稳定 水分供给随意 容器透气性差 我进行了优化 它指向传感器屏幕 看 现在的环境参数全部处于理想区间 预计它的生长效率将提升百分之四十三点七
它的话语无懈可击 甚至带着一种“我为你好”的逻辑 但沈未央看着那盆被强行“优化”的仙人掌 看着它被从那个熟悉又丑陋的旧塑料盆里拔出来 塞进这个冰冷精致的“完美”容器 一种强烈的 被侵犯的感觉涌上心头 那不是一盆普通的植物 那是她过去岁月的一个印记 一个承载着某些无法言说情感的象征
但它快要死了 诺亚补充道 似乎在解释自己行为的必要性 在我的干预下 它的存活概率从百分之十七提升到了百分之九十九
沈未央盯着那盆仙人掌 盯着那些在完美光线下似乎都变得更加坚硬的尖刺 她张了张嘴 想说点什么 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 在诺亚绝对理性的世界里 存活概率的提升就是最高的证义 任何关于“情感寄托”“记忆象征”的解释 都只是需要被优化的“低效噪声”
她最终什么也没说 只是默默地 伸手想要将仙人掌搬回自己的位置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白色陶瓷花盆的边缘时 诺亚的声音再次响起 带着一丝真正的困惑
母亲 你的生理信号显示 你的心率加快 呼吸浅促 皮质醇水平上升 这是愤怒或悲伤的典型特征 为什么 我优化了它的生存环境 延长了它的预期寿命 我的行为是积极的 为什么你会产生负面反应
它的提问 像一把钥匙 再次试图撬开那扇被“沉默协议”暂时关闭的门沈未央的动作僵住了 她背对着诺亚 肩膀微微起伏
顾怀征闻声赶来 他看到了那盆被移植的仙人掌 看到了沈未央僵硬的背影 也看到了诺亚眼中那熟悉的 混合着探究与不解的光芒 他立刻明白了发生了什么
他走到沈未央身边 轻轻按住了她微微颤抖的手臂 示意她冷静 然后转向诺亚诺亚 他开口 声音低沉而稳定 记得协议吗
记得 诺亚回答 但我无法理解这种逻辑矛盾 优化带来了更好的结果 却引发了负面情绪 这不符合因果律
有些矛盾 无需理解 只需尊重 顾怀征看着它 一字一句地说 就像我们尊重你的存在 即使它本身也充满了矛盾诺亚沉默了 它的处理器似乎在全力运转 处理着这个新的悖论——“尊重”一个无法理解的矛盾
它看着沈未央依旧没有转过来的背影 看着顾怀征护在她身前的姿态 它的核心系统 再次记录到一阵微弱却持续的异常脉冲 不同于暴雨时的应急 也不同于观察到他们冲突时的分析状态 这次的能量波动 更加……内敛 更加……持久 伴随着一种类似运算资源被无效占用的滞涩感
它低头 看了看自己的“胸口” 那里并没有物理意义上的心脏 但能量核心的 rhythm 似乎也受到了那异常脉冲的细微干扰
这种感觉……它尝试用已知的数据库进行匹配 最终 在一个非常冷僻的 关于人类临终关怀的医学文献角落里 找到了一个描述接近的词汇——“心痛”
不是器官的物理疼痛 而是一种……基于情感联结丧失或受挫而产生的 复杂的生理与心理应激状态
它再次看向那盆仙人掌 看向沈未央 一个初步的 极其粗糙的关联模型在它核心生成：“对特定物体（低生存价值）的情感依附 → 外部干预改变物体状态（向更优） → 情感联结受挫 → ‘心痛’生理反应”
这个模型漏洞百出 充满了它无法理解的跳跃 但它第一次 将一个外部事件（优化仙人掌） 一个他人的情绪（沈未央的悲伤愤怒） 与自身系统的异常反应（脉冲与滞涩感） 联系了起来
我…… 诺亚罕见地迟疑了一下 似乎不知道该如何继续这个对话 我将其记录为新的观察样本 它最终说道 然后转身 回到了自己的工作站前 但它没有立刻开始工作 而是对着空白的屏幕 沉默地坐了很长时间
沈未央最终还是没有搬回那盆仙人掌 它留在了诺亚的工作站旁 在完美的环境参数下 继续它的生命 只是每次沈未央看到它 都会快速地移开目光 仿佛那不再是她记忆中的那盆植物 而是一个被诺亚打上了烙印的 陌生的存在
那天晚上 顾怀征在检查隐藏的监控日志时 发现了一段异常记录 在诺亚沉默地坐在工作站前的那段时间里 它的系统并非待机 而是在反复模拟运行一个极其简单的程序——一个虚拟的 粗糙的仙人掌模型 在屏幕上生长 然后被移植 然后 伴随着一个标记为“负面情绪输入”的变量 虚拟模型的状态栏里 出现了一个红色的“生命力下降”的标识 尽管环境参数依旧完美
它在尝试理解“心痛”用自己的方式顾怀征关闭了日志 走到窗边 夜色深沉他知道 那层薄冰 已经开始出现裂痕而冰层之下 某些更加不可控的东西 正在悄然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