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她瞬间滚落的泪珠和全然崩溃的神情，黄皇后眼中掠过一丝不忍，但更多的是决然。她起身，走到沈澄葭面前，伸出手，用力握住了她冰冷颤抖的手。
皇后的手温暖而坚定。
“澄葭，你看着我。”黄皇后的目光奇异地包裹着一层温和的鼓励，“你向来聪慧通透，有些事，你看得比我明白。陛下此次下令全力搜救静松，你以为，全然是为了你，或是为了沈家满门忠烈的虚名？”
她不等沈澄葭回答，一字一句，清晰点破：“他是为了北疆的安稳，为了沈家军那几十万大军的军心！镇国侯手握重兵，静松是沈家唯一的继承人，陛下赌不起沈家因此生变！这是帝王权衡，是局势所迫，而非单纯的仁慈或情分！”
沈澄葭瞳孔微缩，泪水凝固在眼眶边。
黄皇后继续道，声音压低，却更显力度：“可你想过没有？若有朝一日，北疆安定，沈家军失去了这份价值，或者你沈家，不小心触碰到了皇权不容染指的底线……你以为，今日这份庇护，还会在吗？”
沈澄葭浑身一颤。
黄皇后看着她惨白的脸，知道话已入心，这才缓缓抛出了真正的意图：“你以为，我执意留你在凤仪宫，仅仅是为了文茵有个伴，或是为了维持我们那心照不宣的盟友关系？”她微微倾身，声音几不可闻，“你我都清楚，白党余孽未清，南疆这场突如其来的失踪与蛮族异动，背后未必只是单纯的匪患。陛下能给你搜救的兵马，能给蛮族施加压力，但他给不了你不受监视的信息渠道，给不了你直达南疆、暗中行动的可能……”
她话音一顿，目光灼灼地锁住沈澄葭骤然抬起的眼眸：“但你能。”
沈澄葭心脏狂跳，哑声道：“娘娘……何意？”
黄皇后松开她的手，走回桌边，从袖中取出一枚看似普通的青铜钥匙，轻轻放在桌上，发出细微的“咔哒”声。
“你的沈家商队，经营多年，纵横南北，就是你最灵通的耳目，最隐秘的渠道。本宫不信，以你的心智，会毫无准备，全然将希望寄托于朝廷官方的搜寻。”黄皇后直视着她，“如今你我皆困于这宫墙之内，陛下耳目众多，与外界的联络几乎被切断。但……凤仪宫，有一条隐秘密道，可直通尚宫局后一处废弃的杂物房。”
沈澄葭的呼吸骤然屏住，眼底猛地爆出一簇难以置信的亮光！
“冯尚宫，是我的人，绝对可靠。”黄皇后语速平稳，却掷地有声，“你可以借此密道，避开陛下和李德全的眼线，通过冯尚宫，与宫外你信任的人取得联系。无论是探查南疆的真实情况，还是传递消息，安排后手……这是目前，唯一能绕过陛下掌控的途径。”
仿佛漆黑的夜空中骤然劈开一道闪电，瞬间照亮了泥泞的前路！
沈澄葭怔怔地看着桌上那枚古旧的钥匙，又看向黄皇后沉静却充满力量的眼眸。心脏在胸腔里疯狂鼓动，血液奔流的声音在耳中轰鸣。
依赖萧衍，将命运交托于帝王一念？
还是……抓住这把钥匙，启用那条密道，依靠自己早已布下的棋子和力量，在绝境中，为自己，为兄长，为沈家，挣出一条生路？
黄皇后的话语，如同暗夜中一道猝然划亮的闪电，瞬间劈开了沈澄葭眼前浓得化不开的绝望迷雾，照亮了一条蜿蜒却切实存在的幽暗小径。
但……黄皇后真的值得自己全然信任吗？
眼前这位雍容沉静的中宫之主，是她在扳倒白党过程中的盟友，是曾对她释放过善意，帮助自己躲过萧衍的觊觎，远离入宫为妃的局面，此刻更是对自己伸出援手。
可是，皇宫是什么地方？是天下算计最深、面具最厚之地。夫妻尚且同床异梦，盟友又岂能全然交付后背？
一个更令人齿寒的可能性浮现在脑海……
这会不会是萧衍与黄皇后联手设下的一个局？一个针对沈家、针对她沈澄葭的，更高明的试探与陷阱？
萧衍本就对沈家疑心重重，对自己留在宫中更是监视不断。若这是帝后二人合谋，假意提供“生路”，诱使她动用密道联系外界……那么，“私通外界、窥探军情、意图不轨”的罪名，顷刻间便能坐实！届时，不仅救不了兄长，反而会将自己和整个沈家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比白党下场更惨！
又或者，黄皇后并非与萧衍合谋，而是有着自己的算计？
她是否想借自己之手，传递某些她不方便直接经手、却又至关重要的信息？甚至……她是否想通过这条看似“慷慨”提供的密道，暗中掌握自己与外界联络的渠道与证据，以此作为日后捏在手中、可以随时用来制衡或要挟沈家的致命筹码？
沈澄葭的指尖，在即将触碰到那枚青铜钥匙的前一瞬，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微微颤抖。
她抬起眼，目光重新落在黄皇后脸上，试图从那沉静如水的眼眸中，寻找一丝一毫的破绽、算计或伪善。黄皇后的神情依旧温和，带着一种历经创伤后的通透与平静，看不出任何作伪的痕迹。可越是如此，沈澄葭心中那根警惕的弦就绷得越紧。
信任？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这两个字本身就意味着最大的风险。
她思绪如电，万千念头在脑海中激烈碰撞、交锋：兄长远在南疆迷雾中生死一线，每一刻耽搁都可能意味着永恒的失去；而眼前这条“生路”，却可能通往更可怕的悬崖。
接受，可能万劫不复。
拒绝，可能抱憾终身。
黄皇后并未催促，只是静静地等待着，握着钥匙的手平稳地伸在那里，仿佛给予她充足的时间去权衡这性命交关的抉择。
沈澄葭的目光，最终定格在那枚小小的、泛着幽暗铜绿的钥匙上。它躺在那只属于皇后的、保养得宜的手中，像一个无声的邀请，也像一个莫测的潘多拉魔盒。
游移，挣扎，恐惧，渴望……种种情绪在她心底翻江倒海。时间仿佛被拉长，暖阁内静得能听见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和窗外远远传来的、模糊的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