阶梯极深，弯弯绕绕，仿佛没有尽头。脚下湿滑，伴着水渍“吱呀”作响，每一步都让我心里发虚。
那感觉，就像是钻进了一条阴森森的蛇腹，被迫顺着它的肠道往下滑。
我们三人举着几颗可以在黑暗里发光的萤石，借着昏黄的光线小心翼翼地下行。
这阶梯不知有多少层，四周石壁上渗出的水珠滴落，叮叮咚咚，如同暗夜钟声，不绝于耳。
我捂着胸口，心里还惦记着那“守墓人”，鼻尖一阵酸涩。
可惜，眼下连叹息的工夫都没有。三人沉默着往下走，走了不知多久，只觉气息越来越闷，耳朵嗡嗡作响。
大约一炷香后，我们才终于看到最后一级台阶。
我正心里暗松口气，忽听“哞——”的一声，低沉而悠长，猛地在耳畔炸响。
我一激灵，差点脚下一滑滚下去：“哎哟我去！牛叫声！？地底下还能养牛？”
“不会吧！不会是怪物吧？不会是那个叫方魅的四不像又回来了吧？！”
华商早已暗暗提了气劲，手中折扇一抖，脸却依旧那副油嘴滑舌的模样：“小恭恭，你怎么突然话那么多？是不是紧张了？”
我心口一窒，还未来得及反驳，他又慢条斯理补了一句：“若是害怕，不妨来我们教主怀里避一避，保管温香软玉，比你怀里那块破玉舒服多了。”
“呸！”我啐他一口，脸涨得通红，恨不得找块地缝钻进去。
“闭嘴。”莲儿低低开口。
我立刻缩了缩脖子。
咳咳，若不是本少爷我尊老爱幼，我早就扑过去和华商扭打成一团了。
莲儿抬手一指，目光落在前方，声音平静：“你们看。”
我和华商顺着方向望去，只见眼前豁然开朗。
原来这阶梯尽头，竟是一汪巨大的地下池。
池面宽广无比，一直向洞窟深处延展，宛如一面漆黑的大镜，平静得看不清底。
奇的是，这洞内并非全然漆黑。半空之中，飘浮着一簇簇细小的光点，像极了夜里的萤火虫，忽明忽暗，摇摇晃晃，把那池水照得粼熠生辉。水波荡漾间，像是有星河沉入水底。
可这美景未能让我安下心，反倒令我心里发毛。这里可不是树林草丛，这些虫子凭什么活得下去？
“……这地底，还真是个怪地方。”我忍不住嘀咕。
池水深浅不知，波光粼粼间，仿佛随时会有什么东西探出水面，伸出舌头把人卷进去。
莲儿指着池岸边一块大石：“你们仔细看那。”
我眯着眼，心一沉，只见那巨石旁，趴着几个黑压压的东西，正起起伏伏，发出“咚咚咚”的声响。
起初我还以为是几只大龟在挨个儿用头去磕石头，直觉古怪无比。再仔细一看，背脊顿时凉了半截——
那东西的壳倒像龟，可脑袋却不是龟头，而是瘦长尖锐的鸟首！细长喙在石上猛锤，发出沉闷怪声。再看那尾巴——不是短短的龟尾，而是一截青灰色的蛇身，蜿蜒摆动。
我差点没把火折子掉地上：“这……这玩意儿是个啥！？”
莲儿眉头紧锁，沉声道：“旋龟。”
“啥龟？”我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缓缓道：“古籍上有载，旋龟者，头似鸟，尾若蛇，甲覆其背。此兽多潜于阴湿之地，以腐骨为食。”
我听得头皮直发麻，下意识往后缩了两步。鸟头蛇尾龟壳子，这长得跟女娲喝醉酒时乱凑出来的似的，竟也能活？
我小声嘀咕：“这地方简直是个妖怪集市啊。先是那四不像，然后是半人半尸，转眼又蹦出一群鸟头蛇尾龟……再听这牛叫声，莫不是待会儿真有谁要牵头牛出来跟咱们打招呼？”
我的话音刚落，仿佛回应似的，那石洞深处又传来一声“哞——”，低沉悠远，在石壁间震得嗡嗡作响。
我吓得脖子一缩，连忙贴近莲儿。
华商忍不住笑出声，折扇“啪”地一合，轻轻敲了敲我的后脑勺：“你还真是越怕越贫嘴。再嚷嚷，怕是那些龟就不敲石头了，改来咬你屁股了。”
“滚！”我吼了一声，心里却是更慌了。
可偏偏，旋龟们似乎也听见了我的嗓音，鸟首齐齐抬起，喙尖森然，眼珠子里泛着冷森的幽光。
它们一个个缓缓地，朝着我们所在的方向转过身来。
空气骤然凝固。
我心一横，咽了口唾沫：“他娘的，这下糟了——”
话虽这么说，手上还是条件反射抄起华商递过来的一截断木，横着一挡。只听“咔嗒”一声，那鸟嘴一口咬上来，木头直接被咬断，险些没把我手指头一并带走！
我缩回手，破口大骂：“这玩意儿是乌龟还是乌鸦啊？长嘴咬合力这么大！”
华商一边挥扇逼退另一只，冷笑道：“你再贫嘴，下一口就咬你脑袋了。”
莲儿倒是没开口，只眼神冷厉，袖中暗器甩出，叮叮几声，把两只旋龟逼得连连后退。
可偏偏，那几只旋龟退得再快，眼睛却死死盯着我。
旋龟们眼珠子鼓得跟铜铃一般，齐刷刷朝我这边挪来，动作不快，却带着一股子诡异的压迫感。
我下意识把怀里的紫玉往怀口又塞了塞，生怕掉出来。可谁知，那几只鸟头蛇尾的怪龟竟愈靠愈近，龟壳子在石地上蹭得“嘎吱嘎吱”响，眼珠子全死死盯在我怀口，像看见了什么至宝。
“娘咧，它们该不会是看上我吧？”我喃喃道。
华商一转手，折扇翻飞，横在身前，冷声喝道：“花里胡哨的畜生，也敢造次？”
莲儿则并不急动手，只眼神凌厉地瞧我一眼，低声道：“怕是那块紫玉引来的。”
我心里一突——敢情不是看上我，而是看上我怀里的东西？早知如此，刚下地时就该塞给华商。
话音未落，最近的一只旋龟猛地扑了上来，鸟喙利若刀锋，直往我肩头啄来。
我“哎呀”一声，急忙往旁边一滚，差点没扑进那幽黑的水池里。
身后“咚”的一声，旋龟的鸟喙啄在石板上，溅起一片火星，硬生生啄出了个坑！
正想着要不要直接再把紫玉扔出去，可手才往怀里探，那牛叫声突然又逼近了。
只听“哞——”的一声震得石壁嗡嗡作响，池水也跟着一阵荡漾。
“不会真有牛吧？！”我脑子还在乱转，下一瞬，水面猛地一炸——
只见一头怪物从池中破浪而出：牛首，长角，羽翼扑闪，鱼尾拖曳，鳞光烁烁。
它刚一现身，便低声哞鸣，声音里却带着阴森的回响，仿佛从地府里传出来的。
我吓得头皮发麻，差点腿一软跪下：“这……这下连牛头都出来了，下次是不是该出马面了？！”
华商挑眉，神色却有些郑重：“鯥（音同“陆”）……”
莲儿眯起眼，低声道：“徘徊生死之间的怪鱼，怎么会在这里现身？”
那怪物双眼如灯，冷冷望着我们，牛叫声再度回荡，竟像是要把整座墓道震塌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