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儿冷冷收了话头,转身就要走,我一见苗头不对,连忙狗腿子一样扑上去:“教……莲儿留步!方才在账簿上见到‘月月红’,这到底是什么药啊?”
他脚步一顿,却没回身,只是略微侧过脸,薄唇轻启,声音不疾不徐:
“月月红……是阴极之药,一旦入体,便如蛊蚀血脉,生生纠缠。世上无解,只能用药压制,除非寻得其克星。”
我心头一紧,屏息问:“克星是——?”
莲儿终于转过身来,眼神如寒星,缓声道:“除非寻得蛊虫‘日日青’,以至阳至纯之力相制。然此药单用无效,还需桃花、梨花、杏花三种花瓣,以酒浸泡九日九夜,凑够两个极阳数,方可成药。此法也叫‘三花聚顶’,阴阳调和,精合为一,始能归复天地本源。”
他话音不疾不徐,仿佛在叙说旁人的故事,而我的心,却随着每个字往下沉。
我眼珠一转,急切追问:“那日日青……在哪儿可得?”
莲儿抿唇不语,指尖在桌沿敲了敲,半晌才摇头。
偏这时,华商不知道从哪儿凑了过来,手里还把着算盘,咔咔一阵乱拨,偏偏面上挂着幸灾乐祸的笑:“你还真问到了个难题。咱们教里,月月红源源不断,送出去给人下手用的多了去。可日日青?抱歉,从来没人见过。更别提拿来解毒了。”
我脸色一灰,差点一屁股跌坐下去。
偏在此时,莲儿忽然又淡淡开口:“我幼时曾翻过一本残书,来历无名无源。其上只寥寥几句,却曾提到——日日青,生于极阴极阳之地。天地相错,才可孕此奇花。”
我猛地抬头:“极阴极阳……那到底是哪里?”
他却抿唇,眉宇微敛,似是自言自语:“世间茫茫,何处去寻?”
华商眼珠子一转,像是看透了我心思,凑近低声笑道:“好了,小恭恭,别在这儿死抠什么月月红了。除非是你自己中毒,咱们教主才会费那点心思。否则啊——哪轮得到你来打听?”
我心里一紧,差点没坐稳,心想这老狐狸该不会已经发现我被八王爷哄骗着吞下过月月红吧?后背都出了一层冷汗。正要解释几句,他话头一拐,硬生生把我心里的紧张生生掐断:“再说了——咱们马上要启程了。”
“启程?”我一愣。差点以为自己听错。
华商见我反应迟钝,白眼一翻,手里折扇“啪”的一下敲到我脑门上,发出清脆一响:“当然是继续北上!你真是脑子里灌水了吗?咱们教主可还中着毒呢,你难不成忘得一干二净?”
我揉着脑门,小声嘀咕了一句:“可平日里看起来……确实不像是中毒的人啊……”
这话一出口,周围安静了一瞬。
莲儿就站在不远处,正整理行装,神色如常,却偏偏脸色透着一股隐隐的苍白。
眉眼依旧冷峻,可手里收拾行李的动作,比平日突然慢了半拍。
我愣了愣,心口猛地一紧:原来不是我多心,而是硬撑得太久?
华商没接我的话,只是摇着扇子装作不经意地咳了一声:“有些事,藏得住脸色,却藏不住身体反应。你要是真有点良心,少贫几句,多长点心眼。”
我被他说得心虚,嘴一张,话却硬生生咽了回去,只能尴尬地点点头。
第二日一早,落雁城外晨雾未散,行脚人挑担吆喝声远远传来。
我随众人一同起身,收拾细软,向西坛辞行。
上官风流与上官夫人亲自送至坊口,虽说昨日才刚刚重整西坛,但二人并肩而立时那神情,却已比先前柔和许多。
上官风流捋须朗声道:“教主放心,西坛有我与夫人坐镇,绝不会再乱。你们此去北岭路远,保重才是。”
莲儿点头,神情淡漠,却算郑重点收了他的情意。
我在一旁挠头看着,只觉前几日还冷得要命的一对人,今日已能并肩同行,甚至偶尔还对视一眼。忍不住心里暗想:这夫妻俩冰释前嫌的速度比我吃煎饼还快……
临行时,上官夫人忽然伸手,把一小包干粮递到我怀里,冷声道:“少插嘴,多长心。”
我一愣,正不知怎么接茬,华商已经“哈哈”一笑,把我推到一边:“人家夫人都点拨你了,快谢过。”
我急忙抱着干粮作揖:“谢、谢谢夫人!”
上官夫人目光一闪,微微点头,不再言语。
雾气渐散,马蹄声起。我们几人并肩而行,离开了落雁城。
北岭的方向,山色隐约,云雾笼罩,看上去就像一条盘踞的巨龙,静静横卧在天际。
我打了个寒噤,心里嘀咕:这一路,怕是没那么好走。
夜里山风猎猎,四周林木森森。
我们三人没进城,就地在山林间支了火堆。火光一跳一跳,影子也跟着忽长忽短,照得我脸上红一块白一块。
我裹着毯子,半靠在树干上,手里还攥着一张纸条——出发前一晚,大哥托人送来的。
上面寥寥几笔:月月红的下落仍无进展,让我放心大胆随行,他会暗中盯着。
我盯着纸条半晌,火光映得字迹晃动,怎么都觉不踏实。——这也叫“放心大胆”?要不是他写得一本正经,我都怀疑是不是在坑弟弟。
我忍不住问了一句:“咱们……今晚不进城了?”
莲儿靠在火堆另一头,神情依旧冷淡,却难得耐心开口:“若是进城,要比走山路多绕两三日。落雁城的事已经耽搁不少。接下来几天,就先委屈一下,翻过这几座山头,到‘鹤岭城’再歇。”
我心里一突,忙接道:“这夜里山风凉得很,我怕你身体受不住啊……”
莲儿目光一抬,淡淡落在我身上,像是要看穿我的虚实。
我赶紧把毯子往他那边推了推,心虚地补一句:“……真心的。”
华商眼角一挑,像是忍笑,摇着扇子掩了掩脸。
火堆噼啪作响,火苗渐渐矮了下去,只剩些余烬在跳动。我裹着毯子,心里却不踏实,大哥的纸条还揣在怀里,忍不住想:他真会在暗处盯着?还是随口安慰我罢了。
“火势小了,我去捡点枯枝。”我起身拍了拍灰,佯装轻松,实则想借机四下看看,万一大哥真在暗处,该不会就能撞见。
山风带着凉意,树林里影子拉得细长。我才走没几步,忽然听到前方传来极轻的一声呜咽。那声音带着奶气,像小猫叫,又像风吹竹筒的哨音,毛骨悚然。
我心头一紧,小心拨开枝叶一瞧,顿时吓了一跳——
一窝小虎崽就蜷在不远处的空地上,几只小家伙东倒西歪,一动不动,仿佛睡死过去了。
我屏住呼吸,下意识往后缩,整个人躲进一株灌木后头。心里七上八下:夜里碰上这个,八成有母虎守在附近……
正胡思乱想,远处猛地传来一声低沉的吼。大地都跟着震了一震。
——母虎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