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涩的海风卷着渔帆掠过东吾洋时，妫含正站在福鼎卫所的箭楼上，指尖捏着的塘报被海雾浸得发潮。纸上“霞浦”二字墨迹淋漓，像极了昨夜沿海村落送来的求救信上，那未干的血痕。
“妫含首领，今早沙埕港又遭了劫。”亲兵的声音压得极低，却难掩颤抖，“三十多艘渔船被烧了，村民说……是霞浦部落的人，带着渔叉和火油，抢了粮就往三沙方向退，还绑走了七个少年。”
妫含低头看向城下的海。春日的东海本该是渔汛最盛的时候，此刻却只有几艘残破的小舢板漂在水面，桅杆断成两截，帆布焦黑如蝶翼。她身后，两百名女兵正整束甲胄，柳叶刀在晨光里泛着冷光——这是她亲手组建的“海镜营”，兵士多是沿海失地的渔女，腰间除了兵刃，还别着修补渔网的梭子，靴底沾着的海盐，和霞浦部落那些劫掠者脚下的，本是同一片海的馈赠。
“查得清楚吗？是哪个据点的人？”妫含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她知道霞浦的地形，松城、松港、松山三个核心据点呈鼎足之势，各有上千部众，像三颗嵌在海岸线上的獠牙，而长春、牙城等地的部落，则是他们伸出的利爪，这些年靠着海参和大黄鱼的交易攒了家底，却偏要靠劫掠邻地填补欲壑。
“是松港的人，领头的叫巴牙，据说他手下有一百多个精壮，常带着人在福鼎和霞浦交界的海域游荡。”亲兵递上一张简易海图，上面用朱砂标出了霞浦各据点的人数：松城1049人、松港1141人、松山160人，个个圈着红圈，像跃动的火星，“他们仗着熟悉三沙的暗礁，抢了就躲，卫所的男兵追了三次，都折在了礁石区。”
妫含的指尖落在“松港”二字上，指腹摩挲着粗糙的纸页。她想起三个月前，在霞浦边界见到的那片海参养殖场，竹竿搭起的浮架连绵数十里，渔民说那是“北参南养”的宝地，每年能产出十多万吨海参。可就是这片能养出海参的海，却养不出安分的人心。还有大黄鱼，霞浦人总说“天下每十条大黄鱼，六条出霞浦”，可他们宁愿把渔获运去远方换兵器，也不愿和邻地的人公平交易。
“传我命令，海镜营今日午时出发，乘‘飞凫’快船，绕开三沙暗礁，直抵松港外的官井洋。”妫含转身走下箭楼，甲胄上的铜铃轻轻作响，“告诉姐妹们，这次不单是救人，还要让霞浦的人知道，海能养人，也能惩恶。”
午时的太阳正烈，“飞凫”快船的船帆被风鼓得满满的，船底切开海水的声音，像一把钝刀在磨着礁石。妫含站在船头，眯眼望着远处的海平面，松港的轮廓已经隐约可见——那是一片依海而建的石屋，屋顶覆盖着黑瓦，码头边停着数十艘渔船，桅杆上挂着的渔网还在滴水，看起来和普通的渔村没什么两样，可谁也不知道，那些渔网下面，藏着多少渔叉和尖刀。
“首领，前面就是官井洋了，巴牙的人常在这里歇脚。”舵手是个叫阿珠的渔女，她的丈夫去年就是在官井洋被霞浦人劫走的，至今下落不明。此刻她握着舵柄的手青筋暴起，声音却很稳，“这里的水流急，暗礁多，他们的船比我们小，转弯更灵活，我们得小心。”
妫含点了点头，从怀中掏出一面铜镜，对着太阳晃了晃。远处的海面上，突然传来几声哨响，三艘小船从暗礁后面钻了出来，船头站着的人赤裸着上身，腰间系着粗布裙，手里举着渔叉，正是巴牙的手下。
“准备！”妫含一声令下，女兵们立刻伏在船舷两侧，手中的弩箭已经上弦。阿珠猛地转舵，“飞凫”快船突然改变方向，朝着其中一艘小船冲了过去。
“福鼎的人？居然敢来松港的地盘！”小船上的霞浦人嘶吼着，举起渔叉就朝快船掷来。渔叉擦着船舷飞过，钉在船板上，木屑飞溅。
妫含抬手一箭，正中那名掷渔叉的霞浦人肩头。那人惨叫一声，掉进海里。其余的霞浦人见状，立刻掉转船头想逃，可“飞凫”快船的速度比他们快得多，转眼就追了上去。
“别杀他们！留活口！”妫含喊道。她知道，要平定霞浦，光靠武力不行，还得知道他们各据点的虚实。女兵们闻言，纷纷收起弩箭，改用长钩勾住对方的船舷，跳上小船与霞浦人近身搏斗。
这些霞浦的劫掠者，平日里靠欺负渔民为生，哪里见过这样凶悍的女兵。海镜营的姐妹们个个身手矫健，她们在渔船上长大，熟悉船上的每一处角落，柳叶刀挥舞间，很快就制服了十几名霞浦人。
“说！巴牙在哪里？被你们绑走的福鼎少年藏在什么地方？”妫含走到一个被绑住的霞浦人面前，声音冷得像海水。那人低着头，嘴里嘟囔着什么，不肯开口。
阿珠上前一步，一把揪住他的头发，将他的脸按在海水里。“你说不说？我丈夫去年是不是被你们杀了？”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却更有威慑力。那霞浦人被呛得连连咳嗽，终于松了口：“巴牙……巴牙在松港的石屋里，少年们被关在码头的仓库里……他说今晚要把少年们运去松山，换兵器……”
妫含心中一紧，若是让少年们被运去松山，再想救回来就难了。松山虽然只有160人，却是霞浦的核心据点之一，地势险要，易守难攻。
“阿珠，你带二十人，去码头仓库救人。”妫含立刻下令，“剩下的人，跟我去石屋抓巴牙！动作要快，不能惊动松港的大部队！”
松港的石屋群像一座迷宫，狭窄的巷道里弥漫着海腥味和鱼腥味。妫含带着女兵们贴着墙根走，尽量不发出声音。远处的码头传来几声狗吠，接着是阿珠她们发出的信号——三短一长的哨声，说明人已经救出来了。
“走！”妫含一挥手，女兵们立刻朝着最大的那间石屋冲去。石屋的门是用厚木板做的，上面钉着铜钉。两名女兵上前，用斧头猛地劈向门板，“哐当”一声，门板被劈开一道裂缝。
“谁？！”屋里传来巴牙的声音，接着是兵器碰撞的声音。妫含一脚踹开门，只见巴牙正握着一把弯刀，身后站着十几个手下，他们的脸上满是惊愕，显然没料到福鼎的人会找到这里。
“巴牙，你劫掠福鼎村落，绑架少年，今日我海镜营来此，就是要拿你归案！”妫含的声音在石屋里回荡，柳叶刀指着巴牙的胸口。
巴牙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就凭你们这些女人？也想拿我？松港有一千多人，你们今天走不出这里！”他说着，挥刀朝妫含砍来。妫含侧身躲过，弯刀擦着她的甲胄划过，留下一道火花。
女兵们立刻围了上来，与巴牙的手下缠斗在一起。石屋里空间狭小，兵器挥舞不开，女兵们就改用拳脚，她们从小在渔船上干活，臂力惊人，一拳下去就能把人打晕。巴牙见手下一个个倒下，心里慌了，他想从后门逃跑，却被妫含拦住。
“你往哪里逃？”妫含的柳叶刀架在巴牙的脖子上，“你抢了福鼎人的粮，烧了他们的船，现在该还债了。”
巴牙脸色惨白，他看着妫含，又看了看地上躺着的手下，突然跪了下来：“将军饶命！我再也不敢了！是松城的首领让我这么做的，他说只要多抢些人和粮，就能壮大霞浦的势力，以后整个东海的渔获都是我们的……”
妫含皱了皱眉，她知道巴牙只是个小喽啰，真正的幕后黑手是松城和松港的核心首领。松城有1049人，松港有1141人，这两个据点加起来有两千多人，若是他们联合起来反抗，平定霞浦就会难上加难。
“把巴牙绑起来，带上救出来的少年，立刻撤回‘飞凫’快船。”妫含下令，“松港的人很快就会发现，我们不能恋战。”
当她们带着巴牙和少年们回到船上时，松港的石屋里已经响起了号角声，无数霞浦人举着渔叉和弯刀，朝着码头跑来。阿珠立刻升起船帆，“飞凫”快船迎着海风，朝着福鼎的方向驶去。妫含站在船尾，看着越来越远的松港，心里清楚，这只是平定霞浦的第一步，接下来，她们要面对的，是更强大的敌人。
回到福鼎卫所后，妫含立刻提审了巴牙。从他的口中，妫含得知了更多霞浦的情况：松城、松港、松山三个核心据点由三个首领分别管辖，他们表面上互不干涉，实则互相勾结，靠着海参和大黄鱼的交易积累了大量财富，买了不少兵器。而长春、牙城、溪南等地的部落，则是他们的附庸，每年要向核心据点缴纳渔获，若是交不上，就只能靠劫掠福鼎来凑。
“他们为什么不自己种粮？霞浦的海能养出那么多海参和大黄鱼，难道还不够他们生活吗？”妫含不解地问。
巴牙低着头，小声说：“首领们说，种粮太慢，不如抢来得快。而且……海参和大黄鱼能卖大价钱，他们要攒钱买更多的兵器，以后要把整个沿海都占了，让所有渔民都听他们的。”
妫含沉默了。她走到卫所的院子里，看着晒在竹竿上的大黄鱼干，那是福鼎渔民今年刚晒的，金黄的鱼干散发着诱人的香味。她想起小时候，母亲告诉她，大黄鱼是东海的珍宝，渔民们靠着它养活了一代又一代人。可在霞浦的首领眼里，这些珍宝却成了他们扩张势力的工具。
“将军，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阿珠走过来，她的脸上带着一丝疲惫，却眼神坚定，“松港的人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他们很快就会联合其他据点来报复我们。”
妫含抬头看向东海的方向，海风正吹着她的头发。“我们不能等他们来报复。”她说，“霞浦的问题，根源不在于巴牙这样的小喽啰，而在于那些核心据点的首领，还有他们扭曲的心思。我们要让霞浦的人知道，靠劫掠不能长久，只有和邻地和平相处，才能真正过上好日子。”
第二天，妫含让人把巴牙押到了福鼎的集市上。集市上挤满了人，有福鼎的渔民，也有一些从霞浦逃过来的难民。妫含站在高台上，大声说道：“乡亲们，霞浦的巴牙劫掠我们的村落，绑架我们的孩子，今天我把他带来，就是要让大家知道，福鼎不是好欺负的！但我也知道，霞浦的大多数人都是无辜的，他们和我们一样，都是靠海吃饭的渔民，只是被首领们蒙蔽了。”
她顿了顿，接着说：“霞浦的海参和大黄鱼，是天下闻名的珍宝，我们福鼎也有肥沃的海田，如果我们能和霞浦的渔民合作，一起养殖海参，一起捕捞大黄鱼，大家的日子都会过得更好。我希望大家能帮我带个话给霞浦的乡亲们，只要他们愿意停止劫掠，和我们和平相处，我们就愿意和他们共享东海的资源。”
人群中响起了议论声，一些霞浦的难民激动地喊道：“将军说得对！我们不想打仗，我们只想好好捕鱼！”
妫含看着人群，心里有了一个计划。她决定亲自去霞浦，面见松城、松港、松山的首领，她要让他们知道，和平比战争更有力量。
三天后，妫含带着十名女兵，乘坐一艘小船，前往松山。松山是霞浦最小的核心据点，只有160人，地势却最险要，它坐落在一座小山丘上，俯瞰着整个东海，易守难攻。妫含选择先去松山，是因为她知道，松山的首领名叫阿岩，据说他本性不坏，只是迫于松城和松港的压力，才不得不参与劫掠。
小船靠近松山时，立刻被松山的人发现了。几十名手持渔叉的人站在岸边，警惕地看着她们。“你们是谁？来松山干什么？”一个领头的人喊道。
妫含站起身，大声说：“我是永嘉郡的妫含，我想见阿岩首领，有要事和他商量。”
那人犹豫了一下，转身跑进了据点。不一会儿，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走了出来，他穿着粗布衣裳，脸上带着风霜，正是阿岩。“妫含？我听说过你，你抓了巴牙。”阿岩的声音很沉，“你今天来这里，是想劝我投降吗？”
“我不是来劝你投降的，我是来和你谈合作的。”妫含跳下小船，走到阿岩面前，“松山只有160人，却要向松城和松港缴纳大量的渔获，你手下的人日子并不好过吧？我知道你不想劫掠，只是身不由己。”
阿岩愣了一下，他没想到妫含会这么说。他确实不想参与劫掠，可松城和松港的势力太大，他若是不服从，松山就会被他们吞并。“合作？怎么合作？”阿岩问道。
“我们福鼎有丰富的种粮经验，可以教你们的人种粮，这样你们就不用再靠劫掠来凑够给松城和松港的贡品。”妫含说，“而且，我们可以一起养殖海参和大黄鱼，福鼎的海田加上霞浦的技术，我们的产量会更高，能卖更多的钱，到时候你们就不用再看松城和松港的脸色了。”
阿岩沉默了，他看着妫含，又看了看身后的手下，他们的脸上都带着期待的神色。这些年，他们为了缴纳贡品，没少受苦，若是真能和福鼎合作，日子肯定会好过很多。
“我可以相信你吗？”阿岩终于开口问道。
“你可以不信我，但你可以相信你手下的人，相信他们对好日子的渴望。”妫含说，“我知道松城和松港不会轻易放过我们，但只要我们联合起来，就不怕他们。而且，我已经派人去长春、牙城等地，告诉那里的部落，只要他们愿意停止劫掠，我们就愿意和他们合作。”
阿岩点了点头，他突然朝着手下喊道：“兄弟们，妫含首领说的对，我们不要再跟着松城和松港瞎混了！我们要和福鼎合作，靠自己的双手过日子！”
手下的人立刻欢呼起来，他们扔掉手中的渔叉，围了上来，纷纷表示愿意和福鼎合作。妫含看着这一幕，心里松了一口气，她知道，平定霞浦的计划，已经成功了一半。
松山的倒戈，很快就传到了松城和松港。松城的首领名叫黑石，是个性格残暴的人，他得知阿岩背叛了自己，立刻联合松港的首领白鲨，率领两千多人，朝着松山杀来。
妫含早已得到消息，她率领海镜营和松山的人，在松城和松山之间的一片海滩上设下了埋伏。这片海滩地势平坦，却布满了陷阱——那是女兵们用渔网和木桩做的，只要霞浦的人踩进去，就会被渔网缠住，动弹不得。
当黑石和白鲨率领的大军赶到海滩时，只见妫含站在高处，身后是海镜营和松山的人，她们手持兵器，眼神坚定地看着自己。
“阿岩，你这个叛徒！居然敢和福鼎的人勾结！”黑石怒吼着，他举起手中的大刀，“兄弟们，杀了他们！把松山抢回来！”
霞浦的人立刻朝着海滩冲来，可他们刚跑了几步，就纷纷掉进了陷阱里。渔网缠住了他们的脚，木桩刺破了他们的鞋底，惨叫声此起彼伏。
“冲！”妫含一声令下，海镜营和松山的人立刻冲了上去。女兵们挥舞着柳叶刀，松山的人拿着锄头和镰刀，与霞浦的人展开了搏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