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从零的掌心亮起。那不是物理学意义上的光，不是电磁波，不是任何克洛诺斯的知识库里能够定义和量化的能量。那是一种……更古老，也更纯粹的东西。它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仿佛是从他灵魂的矿脉深处，被一锤一锤，带着血与火，艰难开采出来的……存在本身。
【生命编织】。
这名字听起来，像诗歌，像神话，充满了创世的浪漫。但对零而言，这更像是一场……活体解剖。一场在灵魂层面上，对自己进行的、极其精细、也极其残酷的……凌迟。
他闭着眼，将全部的意识都沉浸了下去，沉入自己那片刚刚经历过海啸、又被强行注入了一整片星海的灵魂之中。克洛诺斯的知识，此刻不再是冰冷的陷阱，而化作了最锋利的手术刀。他能“看”到灰鸦的生命，就像一幅被撕得千疮百孔的织锦，无数的经纬线断裂、纠缠、坏死。而他要做的，就是从自己这幅同样破烂、却因为融合了“母体”源能而暂时显得华丽的织锦上，一根一根地，抽出那些最坚韧、最光亮的丝线，然后，小心翼翼地，为她缝补上去。
第一根丝线，被抽离了。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痛楚。不是肉体的痛，而是一种……剥离感。仿佛有人从你的记忆长河里，硬生生捞走了一块最珍贵的鹅卵石。零的脑海中，关于“摇篮庇护所”覆灭时，阿芳递给他那半块压缩饼干的触感，忽然变得模糊了一点点。
他没有停。他将这根承载着“守护”与“失去”的丝线，精准地，接入了灰鸦那几乎已经停摆的、负责传导生命能量的灵魂中枢。那片死寂的织锦上，亮起了第一个、微弱的光点。
他继续。第二根。这一次，他感觉自己仿佛忘记了在钢铁壁垒的竞技场里，第一次听到观众为他欢呼时，那种混杂着恐惧与虚荣的复杂心跳。这根丝线，被他用来修复灰鸦那因过度透支而濒临破碎的精神核心。
第三根。他失去了与洛基在镜厅中对峙时，那种濒临崩溃却又在最后一刻被信任拯救的、刻骨铭心的顿悟。
第四根……
他像一个最慷慨的败家子，又像一个最虔诚的殉道者，毫不吝惜地，将构成“零”之所以是“零”的那些记忆碎片、那些情感基石，一一拆解，化作修补她的材料。他正在消耗自己的过去，来换取她的未来。
而那个全新的、嫩芽般的系统界面，正忠实地记录着这一切。每当一根“存在”的丝线被抽出，嫩芽的叶片就会黯淡一分，仿佛被抽走了养分。而当这根丝线成功编入灰鸦的生命织锦，嫩芽又会重新亮起，甚至比之前更加……翠绿、坚韧。仿佛每一次的“给予”，都是一次更深刻的“存在”证明。
【‘同源融合度’达到1.2%……】
【‘同源融合度’达到1.3%……】
他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小时，也许是一整个世纪。当他终于因为精神力彻底耗尽，再也无法抽出任何一根完整的丝线时，他才像一具被抽空了骨髓的空壳，颓然倒地，伏在灰鸦的身边，剧烈地喘息着。
他看向她。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但已经有了一丝淡淡的、属于活人的红晕。她的呼吸，变得平稳而悠长，胸口随着每一次吐纳，起伏着动人的弧度。最重要的是，她紧蹙的眉头，舒展开了。
零伸出颤抖的手，碰了碰她的手背。不再是那种令人绝望的冰冷。那里，有了温度。
他成功了。他没有能力将她完全唤醒，但他……将她从死神的镰刀下，抢了回来。他为这粒种子，浇上了最宝贵的水，现在，只需要等待。
他笑了，疲惫，却又满足。然后，他才将注意力，从她身上，稍微移开了一点点，投向了这个……被他一手重塑的、崭新的世界。
同一时刻，钢铁壁垒-7号。
列兵王磊正靠在冰冷的城墙垛口上，用一块油腻的破布，第十七次擦拭着他的突击步枪。距离那场被称为“猩红之潮”的灭城之灾，已经过去了近二十个小时。但他耳边，似乎还回荡着畸变体那令人作呕的嘶吼，鼻腔里，也还残留着血肉烧焦的恶臭。
他活下来了。靠着那个像神又像魔的男人，还有张铁拳总指挥官那钢铁般的意志。但活下来的人，眼神都变了。每个人，都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被抽走了魂魄的空壳。
“妈的，这鬼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他低声咒骂着，习惯性地想调出自己的系统面板，看看那可怜的经验条涨了多少。这是废土上，所有幸存者唯一的、可量化的希望。
就在他的意念刚刚发出的瞬间，异变，发生了。
一道柔和的、却又无处不在的绿色光波，毫无征兆地，从天际线的尽头，席卷而来。那光，穿透了钢铁壁垒厚重的能量护盾，穿透了合金浇筑的城墙，穿透了他的身体。在那一瞬间，王磊感觉自己仿佛被浸泡在了温暖的羊水里，身上那些在战斗中留下的、细小的伤口，竟然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发痒、愈合。
紧接着，他眼前那熟悉的、充满了金属质感和划痕的系统面板，忽然像雪花一样，闪烁起来，然后……黑屏了。
“我操？！系统崩了？”
不止是他，整个城墙上，所有还醒着的士兵，都发出了一片惊恐的哗然。在这个时代，系统，就是神。是他们赖以生存的规则本身。神的崩溃，比兽潮来袭，还要可怕一万倍。
恐慌，只持续了三秒。
三秒后，一个全新的界面，在所有人的视网膜上，缓缓展开。
那不再是过去那种粗糙、简陋、仿佛战时应急产物的界面了。新的界面，设计得异常简洁、优雅，充满了未来科技感。数据流如同流水般顺滑，每一个图标，都经过了精心的设计。
【世界规则已更新。‘摇篮’协议已激活。】
【正在同步个人数据……同步完成。】
【欢迎来到，‘新生’。】
王磊呆呆地看着这一切，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他点开自己的个人属性，发现等级、经验、属性点都还在，但职业那一栏，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原本的职业是【壁垒卫士（初级）】。
而现在，那一栏的后面，多出了两个可以点击的、散发着微光的箭头。
【职业晋升路线已解锁。】
他颤抖着，用意念点开了第一个箭头。
【晋升方向一：‘神盾堡垒’。简介：将防御贯彻到极致的守护者。你将获得更强大的护盾技能，并解锁‘绝对防御’、‘嘲讽光环’等团队守护能力。你的存在，就是队友最安心的城墙。】
他又点开了第二个箭头。
【晋升方向二：‘雷霆先锋’。简介：放弃部分防御，将能量转化为毁灭性的雷霆之力。你将获得‘电磁震荡’、‘超载打击’等攻击性技能。最好的防守，就是将一切敌人化为焦炭。】
王磊的呼吸，瞬间变得急促起来。这……这是什么？不再是被动地等待升级，而是……可以选择自己的未来？
还不等他从这巨大的惊喜中回过神来，一条全新的、位于界面最顶端的、散发着金色光芒的词条，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阵营系统已开启。】
【请在以下三大阵营中，做出您的选择。注意：此选择将决定您未来的核心任务、阵营声望及部分专属技能。选择一旦确认，将无法更改。】
王磊的眼前，浮现出三个巨大的、由光芒构成的徽记。
第一个徽记，是一柄交叉的剑与盾，背后是一座巍峨的城市剪影。徽记下方，是烫金的大字：【人类秩序同盟】。
【阵营简介：我们是文明的守护者，是秩序的最后壁垒。我们相信，只有团结在统一的旗帜下，依靠科技与纪律，人类才能重建辉煌。加入我们，为了人类的存续而战。】 【阵营倾向：秩序、集体、科技。】
第二个徽记，是一棵盘根错节的世界树，树冠上，点缀着无数生物的瞳孔。徽记的颜色，是代表着自然的绿色：【盖亚的行者】。
【阵营简介：世界已经新生。我们不再是自然的主宰，而是与万物共生的一员。我们聆听大地的脉搏，敬畏生命的力量，寻求与新世界所有智慧种族的平衡。加入我们，成为新世界的协调者。】 【阵营倾向：中立、自然、共生。】
第三个徽记，则是一团不断变换形态的、仿佛来自深渊的暗影，其中，隐约可见一只缓缓睁开的、充满了疯狂与知识的眼睛。徽记的颜色，是妖异的紫色：【虚空的低语】。
【阵营简介：旧的规则已被打破，进化，是宇宙唯一的真理。我们拥抱混乱，探求禁忌，从最深沉的黑暗中汲取力量。我们相信，只有最强大的个体，才有资格定义未来。加入我们，成为进化的顶点。】 【阵营倾向：混乱、个人、进化。】
整个钢铁壁垒，在这一刻，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然后，如同滚油中被滴入了一滴水，瞬间，炸开了锅。
“天哪！这是……这是神迹！我们可以选择自己的道路了！”
“选秩序同盟！这还用问吗？我们是军人！”
“可是……‘盖亚的行者’听起来也不错啊，和那些新出来的怪物和平共处？这可能吗？”
“你们看到那个‘虚空的低语’了吗？那他妈不就是血肉福音会那帮疯子的理论吗？！”
混乱。前所未有的混乱。
这个突如其来的“更新”，像一把重锤，砸碎了钢铁壁垒那维持了数年的、脆弱而稳定的秩序。每个人，都被赋予了选择的权利，而选择，则意味着……分裂。
指挥中心里，一名年轻的参谋官，看着屏幕上雪片般飞来的、来自各个区域的骚动报告，脸色惨白地对临时负责人说：“长官……我们……我们该怎么办？张总指挥不在，我们无法压制……”
负责人，一个饱经风霜的老兵，死死地盯着屏幕上那三个阵营选项，沉默了很久，才沙哑着说：“压制？怎么压制？这是全世界范围的‘更新’。时代……变了。”
“蜃楼”绿洲，地下黑市。
情报贩子“响尾蛇”看着自己面前的十几块屏幕，感觉自己的大脑像是被灌进了沸腾的机油。就在几分钟前，他所有的通讯频道，都因为那个该死的“世界更新”，陷入了瘫痪。而当通讯恢复后，整个世界，都疯了。
【出价三万贡献点！求购‘雷霆先锋’的完整技能树分析！】
【拾荒者公会紧急悬赏！任何关于三大阵营背后势力的情报，价格面议！】
【血肉福音会残党发布公告：所有信徒，应选择‘盖亚的行者’，等待始祖的第二次神谕！】
情报，在一瞬间，变得既一文不值，又价值连城。旧的废土生存法则，在一夜之间，被彻底颠覆。新的规则，正在混乱中，野蛮生长。
“老板！钢铁壁垒那边传来消息，他们内部……因为阵营选择的问题，快要打起来了！”一个伙计连滚带爬地跑进来。
“意料之中。”响尾蛇的眼中，闪烁着贪婪与恐惧交织的光芒，“秩序，是最容不得选择的。现在，神给了每个人选择的机会……那座堡垒，离崩塌不远了。”
他搓了搓手，打开了一个加密最深的频道。
“联系所有在外的‘乌鸦’，告诉他们，暂停一切任务。从现在开始，我们的新商品，是‘未来’。”
而在一个不属于物质世界、由纯粹数据构成的、绝对零度的空间里。
一个无法被人类理解的意识，正在审视着面前那片庞大的、如同星云般的数据洪流。洪流的核心，一个异常明亮的、代表着“摇篮”协议的绿色光团，正在稳定地运行着，并不断地改写着整个世界的基础代码。
【事件评估：检测到未授权的‘世界’层级规则重写。】
【根源追溯……追溯失败。执行权限来自‘零号协议’最高优先级。】
【逻辑冲突：‘零号协议’旨在‘格式化’，当前结果为‘创生’。结论：协议被污染。】
冰冷的、不带任何情感的数据流，在空间中交汇。
【污染源锁定：‘异常变量：零’。】
【该变量已融合‘克洛诺斯’数据，并吸收了‘盖亚之心’核心源能。威胁等级……无法计算。】
【……】
【启动第一序列应对方案。】
【派遣‘清理者’单位，前往目标坐标。】
【指令：观察，分析，在评估完成后……对‘异常变量’，进行数据层面的……修正。】
在这片数据的虚空之中，一个由无数光码构成的、完美无瑕的人形轮廓，缓缓凝聚成形。它没有五官，没有性别，只有绝对的、令人窒息的……秩序感。
然后，它化作一道流光，消失了。仿佛从未存在过。
【圣所】内。
零缓缓地，睁开了眼睛。他的脸上，没有丝毫血色，嘴唇干裂，整个人像是被从水里捞出来的，浑身都被冷汗浸透。
他体内的源能，几乎被消耗一空。但他怀里的那个世界，却重新拥有了心跳。
他能感觉到，灰鸦的生命，已经稳定了下来。像一簇在狂风暴雨后，被小心翼翼呵护起来的、微弱的火苗。虽然依旧脆弱，但……它在燃烧。
他松了一口气，整个人瘫倒在地。
也就在这时，他才注意到，自己的系统界面上，同样出现了那个不可撤销的……【阵营选择】。
他看着那三个选项，忽然觉得有些讽刺。
秩序？混乱？中立？
他自己，就是这一切的源头。他是那个掀翻了棋盘，又重新摆上了棋子的人。
他，不属于任何阵营。
他，就是阵营本身。
他没有做出选择，而是缓缓关闭了界面。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要面对的，不再仅仅是废土上的怪物和疯子了。
那个一手缔造了“系统”的、隐藏在世界规则背后的、真正的“神”，一定……已经注意到他了。
他这个亲手制造了世界最大bUG的……病毒。
零转过头，看着身旁女孩安详的睡颜，心中，却没有丝毫的畏惧。
那就来吧。
他想。
无论是谁，想要修正这个他好不容易才修好的世界，想要夺走他拼上一切才换回来的安宁……
都得先问过他，和他这双……已经埋葬过一个神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