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错位的关心
下午四点半，“创科未来”的办公区渐渐有了松动的迹象。键盘敲击声不再那么密集，偶尔有人起身去茶水间接水，低声说笑的声音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一圈圈漾开。林晓妍盯着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数据报表，眉头微蹙，指尖悬在键盘上，却迟迟没有落下。
屏幕右下角的时间，像一个无声的提醒，固执地跳动着。她知道，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她的二十七岁生日。
去年的今天，她还不是“创科未来”市场部的骨干，只是个刚入职半年、对未来既憧憬又忐忑的小职员。也是在这样一个普通的周五下午，苏逸辰提前翘班，抱着一个半人高的纸箱出现在她公司楼下。箱子里没有昂贵的礼物，只有他跑遍了半个城市才集齐的、她从大学时就开始追的漫画全套，还有一张手写的卡片，上面画着一个歪歪扭扭的笑脸，写着：“给我最棒的晓妍，愿你的每一天都像拆盲盒一样充满惊喜。”
那天晚上，他带着她挤在闷热的livehouse里，听着她最喜欢的独立乐队嘶吼。当主唱在台上喊出“祝今天过生日的朋友生日快乐”时，苏逸辰从背后抱住她，在她耳边轻声说：“生日快乐，我的女孩。”那一刻，舞台的灯光晃得她睁不开眼，心里却满得快要溢出来。
而现在，苏逸辰已经离开这座城市半年了。他们的分手没有争吵，只有一句平静的“我们好像不合适了”。林晓妍知道，那不过是他厌倦了异地恋的借口，可她还是没有追问。成年人的告别，往往就是这样，体面得近乎残忍。
“晓妍，发什么呆呢？”旁边工位的同事张姐拍了拍她的肩膀，笑着递过来一颗水果糖，“顾总刚才过来问你在不在，好像有事儿找你。”
林晓妍回过神，接过糖塞进嘴里，甜腻的味道瞬间驱散了些许失落。“谢谢张姐，我马上过去。”
她起身走向总经理办公室，心里有些疑惑。顾宇轩是“创科未来”的创始人，也是她的直属上司。他年轻有为，行事果断，平时对下属虽然严格，但也体恤。林晓妍因为工作能力突出，偶尔会得到他的指点，但像这样特意找她，倒是少见。
“咚咚咚”，她敲了敲门。
“进来。”顾宇轩的声音透过门板传来，带着一贯的沉稳。
推开门，顾宇轩正坐在办公桌后看文件。他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镜片后的眼睛深邃而锐利。听到动静，他抬起头，目光落在林晓妍身上，嘴角微微扬起：“晓妍来了，坐。”
林晓妍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保持着适当的礼貌：“顾总，您找我有事吗？”
顾宇轩合上文件，身体微微前倾，十指交叉放在桌上。“没什么大事，就是想问问你上周提交的那个市场推广方案，里面有几个细节，我觉得可以再优化一下。”他顿了顿，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不过看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最近太累了？”
林晓妍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没有，可能就是有点没休息好，谢谢您关心。”她不想让上司看到自己的脆弱，尤其是在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里。
顾宇轩笑了笑，没有再追问。他打开电脑，调出方案文档，开始逐条和她讨论。他的思路清晰，见解独到，几句话就点出了方案里的关键问题。林晓妍认真地听着，时不时点头回应，渐渐沉浸在工作中，暂时忘记了心里的阴霾。
讨论结束时，已经快到下班时间。顾宇轩看了眼手表，站起身：“好了，今天就到这儿吧。方案你回去修改一下，下周一再给我。”
“好的，顾总。”林晓妍也跟着站起来，准备离开。
走到门口时，顾宇轩突然叫住她：“晓妍。”
她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顾宇轩看着她，眼神温和了许多：“晚上有空吗？大家正好都在，想一起聚聚。”
林晓妍犹豫了一下。她原本打算下班后就回家，一个人安安静静地过个生日。但顾宇轩既然开口了，又是公司同事的聚会，她实在不好拒绝。“有空，谢谢顾总。”
“那好，六点半，公司茶水间见。”顾宇轩说，“到时候我叫大家。”
“好的。”林晓妍应了一声，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回到工位，林晓妍收拾了一下东西，心里却有些七上八下。她不知道顾宇轩突然组织聚会是什么意思，是单纯的同事聚餐，还是有别的安排？她看了眼手机，没有任何新消息，苏逸辰的头像安安静静地躺在通讯录里，像一个尘封的回忆。
六点半很快就到了。林晓妍深吸一口气，走向茶水间。还没进门，就听到里面传来热闹的笑声。推开门，眼前的景象让她愣住了。
茶水间被精心布置了一番。墙上挂着彩色的气球和彩带，天花板上垂下一串小小的星星灯，暖黄色的光芒照亮了整个房间。正中间的桌子上，放着一个巨大的奶油蛋糕，上面插着二十七根蜡烛，旁边还摆着各种零食和饮料。
同事们都在，看到她进来，纷纷停下说笑，目光齐刷刷地落在她身上。
“生日快乐，晓妍！”众人异口同声地喊道，脸上带着真诚的笑容。
林晓妍站在门口，心里涌上一股暖流，眼眶瞬间就红了。她没想到，大家竟然记得她的生日。
顾宇轩从人群中走出来，手里拿着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物盒，走到她面前。他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衫，袖口随意地挽到小臂，少了几分平时的严肃，多了几分温和。“生日快乐，晓妍。”他把礼物盒递到她面前，“一点心意，希望你喜欢。”
林晓妍接过礼物盒，指尖触碰到光滑的包装纸，心里有些发烫。“谢谢您，顾总，还有大家。”她的声音有些哽咽，努力克制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跟我们还客气什么！”张姐走过来，拉着她走到蛋糕前，“快，许愿吹蜡烛！”
林晓妍点点头，闭上眼睛。周围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蜡烛燃烧时发出的轻微“滋滋”声。她在心里默默地许愿，第一个愿望是希望家人健康平安，第二个愿望是希望工作顺利，第三个愿望……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她知道，有些愿望，注定是无法实现的。
她睁开眼睛，深吸一口气，对着蜡烛用力吹了下去。二十七根蜡烛瞬间熄灭，房间里再次响起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
“快切蛋糕吧！我都等不及了！”年轻的同事小李搓着手，一脸期待地说。
林晓妍笑了笑，拿起刀，准备切蛋糕。顾宇轩站在她身边，很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刀：“我来帮你。”
他的动作很熟练，很快就把蛋糕切成了小块，分给大家。同事们围在一起，一边吃蛋糕，一边聊着天，气氛十分热烈。有人问林晓妍想要什么生日礼物，有人给她讲笑话，还有人拿出手机，和她一起自拍。
林晓妍努力地融入其中，脸上带着笑容，和大家说说笑笑。可她心里却莫名地觉得有些空落落的。眼前的蛋糕很精致，奶油香甜，水果新鲜；顾宇轩送的礼物盒沉甸甸的，一看就价值不菲；同事们的祝福也很真诚，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善意。可她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她想起去年苏逸辰为她庆祝生日的场景。没有精致的蛋糕，没有贵重的礼物，只有一个装满了漫画书的纸箱，一场嘈杂却尽兴的livehouse演出，还有他在她耳边轻声说的那句“生日快乐”。那时候的快乐，简单而纯粹，仿佛触手可及。而现在，她被满满的祝福和关心包围着，却像是隔着一层玻璃，看得到，却感受不到那份真切的温暖。
顾宇轩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异样。他端着两杯果汁走过来，递给她一杯：“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林晓妍接过果汁，摇了摇头：“没有，就是有点感慨。”她喝了一口果汁，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稍微缓解了心里的燥热。
“感慨什么？”顾宇轩在她身边站定，目光温和地看着她，“感慨又老了一岁？”
林晓妍笑了笑，没有回答。她知道，顾宇轩是在开玩笑，想让她放松一点。可她实在笑不出来。
“其实，我早就知道今天是你的生日。”顾宇轩突然说，“上次看你的员工资料，无意中看到的。”
林晓妍愣了一下，抬起头看着他：“您还记得？”
“当然。”顾宇轩点点头，“你是公司的得力干将，你的生日，我怎么会不记得。”他顿了顿，语气认真了几分，“晓妍，你很优秀，工作上很努力，也很有才华。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随时可以找我。”
林晓妍心里一暖，对顾宇轩说了声“谢谢”。她知道，顾宇轩是个好上司，也是个好人。他的关心很真诚，没有任何杂质。可她就是无法回应这份关心，就像无法忘记苏逸辰一样。
聚会渐渐接近尾声。同事们陆续离开，茶水间里只剩下林晓妍和顾宇轩两个人。顾宇轩看着桌上剩下的蛋糕和零食，对林晓妍说：“剩下的这些，你打包带回去吧。”
“不用了，顾总，您留着吃吧。”林晓妍推辞道。
“我一个人也吃不完，放着也是浪费。”顾宇轩把蛋糕和零食装进一个袋子里，递给她，“拿着吧，就当是我这个做上司的，给你的生日福利。”
林晓妍看着他真诚的眼神，实在不好再拒绝，只好接过袋子：“那谢谢您，顾总。”
她拿起自己的包和顾宇轩送的礼物盒，准备离开。走到门口时，她回头看了一眼顾宇轩。他正站在原地，看着她，眼神复杂，里面似乎藏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顾总，那我先走了。”林晓妍说。
“好。”顾宇轩点点头，“路上注意安全。”
林晓妍走出茶水间，走进了电梯。电梯里只有她一个人，镜面的墙壁映出她的身影。她看着自己的脸，脸上还带着刚才强装出来的笑容，可眼睛里却写满了疲惫和失落。
走出公司大楼，夜晚的凉风吹在脸上，让她打了个寒颤。她裹紧了身上的外套，提着袋子和礼物盒，沿着路边慢慢走着。
夜色渐浓，路灯一盏盏亮起，昏黄的光芒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她看着马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辆，听着身边偶尔经过的行人的欢声笑语，心里越发空荡荡的。
她走到一个公交站台前，停下脚步，坐在长椅上。她把袋子放在一边，打开了顾宇轩送的礼物盒。里面是一条项链，银色的链子上挂着一个小小的月亮吊坠，吊坠上镶嵌着细碎的钻石，在路灯下闪闪发光。
项链很漂亮，也很贵重。林晓妍拿起项链，放在手心，冰凉的触感让她清醒了几分。她知道，顾宇轩花了心思为她准备礼物，这份关心，她应该感激。可她就是无法开心起来。
她想起苏逸辰送她的漫画书，虽然不值钱，却承载着他满满的心意。而这条项链，虽然贵重，却像是一种礼貌的象征，缺少了那份独一无二的温度。
林晓妍把项链放回盒子里，重新盖上盖子。她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今晚的月亮很圆，像一个巨大的银盘。去年的今天，月亮也是这样圆，苏逸辰还笑着说，月亮代表他的心。可现在，月亮还是那个月亮，人却已经不在身边了。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响了。屏幕上跳动着“妈妈”两个字。她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接听键。
“喂，妈。”
“晓妍啊，生日快乐！”电话那头传来妈妈温柔的声音，“今天有没有好好庆祝一下？吃蛋糕了吗？”
“吃了，妈，同事们为我庆祝了，还吃了蛋糕。”林晓妍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开心一点。
“那就好。”妈妈笑了笑，“你一个人在外面要照顾好自己，别太累了，注意身体。钱不够用了就跟妈说，妈给你打过去。”
“妈，我知道了，您放心吧，我很好。”林晓妍的眼眶又开始发热，“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和妈妈聊了几句，挂了电话，林晓妍的心情稍微好了一点。家人的关心，总是最温暖的。
她站起身，继续往前走。路过一家花店时，她停下脚步。花店的橱窗里摆放着各种各样的花，其中有一束白色的桔梗花，开得格外鲜艳。苏逸辰最喜欢桔梗花，他说桔梗花的花语是“永恒的爱”。
林晓妍犹豫了一下，走进了花店。她买了一束白色的桔梗花，捧在手里。淡淡的花香萦绕在鼻尖，让她想起了苏逸辰。
她提着花、袋子和礼物盒，慢慢走回了家。打开门，屋里一片漆黑。她没有开灯，摸索着走到沙发前，坐下。
她把花放在茶几上，把袋子和礼物盒放在一边。她蜷缩在沙发上，抱着膝盖，看着窗外的月亮。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无声地滑落，滴在裤子上，晕开一小片水渍。
她知道，她不该再想苏逸辰了。他们已经分手了，他也已经开始了新的生活。可感情这东西，不是说忘记就能忘记的。那些美好的回忆，就像刻在骨子里的印记，无论时间过去多久，都无法抹去。
她也知道，顾宇轩是个值得托付的人。他成熟、稳重、有能力，对她也很好。如果她能接受他的关心，或许就能走出过去的阴影，开始新的生活。可她就是做不到。她的心，好像还停留在过去，无法向前迈出一步。
林晓妍就这样静静地坐着，直到眼泪流干。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打开窗户。夜晚的凉风吹进来，让她清醒了许多。
她看着天上的月亮，在心里对自己说：“林晓妍，别再自欺欺人了。有些人，有些回忆，终究是无法替代的。顾宇轩的关心很好，可那不是你想要的。你应该学会放下过去，也应该学会拒绝那些错位的关心。”
她关上窗户，转身打开了灯。明亮的灯光照亮了整个房间，也照亮了她脸上的泪痕。她走到茶几前，拿起那束桔梗花，走进了厨房。她找了一个花瓶，装满水，把花插了进去。
看着花瓶里盛开的桔梗花，林晓妍的心情平静了许多。她知道，忘记一个人很难，但她会努力。她也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她会一个人好好走下去。
而此刻，在“创科未来”的总经理办公室里，顾宇轩还没有离开。他站在窗边，看着林晓妍离开的方向，手里拿着一杯早已冷却的咖啡。
他知道，林晓妍没有喜欢上他送的项链。他也知道，她心里还装着别人。从他看到她在茶水间里强颜欢笑的那一刻起，他就明白了。
他喜欢林晓妍，不是一天两天了。从她刚进公司，拿着一份稚嫩的方案，却眼神坚定地向他汇报开始，他就被这个女孩吸引了。他欣赏她的努力，佩服她的才华，更心疼她偶尔流露出的脆弱。
他以为，只要他真诚地关心她，总有一天能打动她。所以他记得她的生日，为她准备了礼物，组织了聚会。可他没想到，他的关心，从一开始就错了位置。
顾宇轩轻轻叹了口气，喝了一口冷掉的咖啡，苦涩的味道在嘴里蔓延开来。他知道，他或许应该放弃了。有些感情，就像两条平行线，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相交。
但他还是不甘心。他看着窗外的夜色，心里默默地说：“林晓妍，没关系。我可以等。等你放下过去，等你看到我的真心。”
只是他不知道，这份等待，会不会有结果。而林晓妍也不知道，在未来的日子里，她是否会遇到那个能真正走进她心里的人。
夜色渐深，城市渐渐安静下来。只有路灯还在不知疲倦地亮着，照亮着每一个孤独的灵魂，也照亮着那些错位的关心和无法言说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