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卷着沙砾，抽打在每个人的脸上，带来刀割般的刺痛。
马蹄声杂乱而沉重，三千骑兵不再有冲锋时的阵型，只是一股混乱的铁流，裹挟着求生的本能向西奔逃。
李信的意识在剧痛中沉浮。
右臂的伤口深可见骨，左肩的旧伤崩裂，每一次颠簸都像有烧红的烙铁在骨头上碾过。
他死死咬着牙，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呻吟。
血腥味混杂着汗味，灌满了他的口鼻。
他能感觉到生命力正随着血液一点点流失。
“将军！”
“撑住！”
张小虎的声音嘶哑，他用一只手驾驭战马，另一只手死死扶着李信的腰，不让他从马背上栽下去。
李信的视野已经模糊，只能看到前方一片苍黄。
那是戈壁的方向。
一条绝路。
也是唯一的生路。
追兵的号角声，如同催命的魔音，隐隐从东方传来。
噶尔丹死了。
但准噶尔汗国这头庞大的战争巨兽，在短暂的惊愕后，必然会爆发出十倍的疯狂。
他们需要用这三千汉骑的头颅，来洗刷大汗被刺的耻辱。
不知跑了多久，战马的喘息声粗重得如同破烂的风箱。
速度肉眼可见地慢了下来。
“停下！”
李信拼尽力气，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
队伍在一处背风的沙丘下停住，疲惫的骑士们几乎是滚下马背，瘫软在地。
马匹垂着头，鼻孔喷出白沫，四肢不住地颤抖。
“水……”
“水……”
干裂的嘴唇里发出无意识的呢喃。
“将军！”
一个身材魁梧，脸上带着一道狰狞刀疤的汉子快步走来。
他叫陈武，是李信麾下最勇猛的部将，也是这支汉骑中除李信外唯一的总旗。
陈武看到李信的伤势，瞳孔猛地一缩。
他不由分说，撕开自己身上还算干净的内衬，动作粗暴地为李信包扎。
“将军，你这是拿命在赌。”
陈武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后怕与敬畏。
李信靠在张小虎身上，任由陈武处理伤口，剧痛让他额头青筋暴起。
“不赌，我们都得死。”
他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
“现在，我们活了。”
陈武手上的动作一顿，抬眼看着李信。
“可接下来呢？将军。”
“我们去哪？”
“西边是无边无际的瀚海戈壁，没有水，没有食物，进去就是死路一条。”
他的话问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刚刚逃出生天的狂喜正在迅速消退，取而代之的是对未来的茫然与恐惧。
周围的士兵们都竖起了耳朵，一道道目光投向李信。
这个男人，用一种最疯狂的方式，将他们从准噶尔人的屠刀下拽了出来。
现在，他们只能指望他。
李信没有立刻回答。
他接过张小虎递来的水囊，只抿了一小口，湿润了一下干裂的嘴唇，然后就把水囊递了回去。
“分下去，每人一口，不许多喝。”
他的目光扫过一张张惶恐的脸。
这些都是在准噶尔人鞭子下苟延残喘的汉子，麻木太久了。
需要用血，才能把他们的骨气重新烧起来。
“将军，陈总旗说得对啊！”
一个百夫长站了出来，脸上满是绝望。
“我们杀了噶尔丹，这是天大的罪过。”
“策妄阿拉布坦台吉一旦继位，必然会追杀我们到天涯海角。”
“往西是死，往东也是死，我们……”
他的话还没说完，另一个声音尖锐地响起。
“李信！你这是把三千兄弟往火坑里推！”
人群中，一个叫王贺的百夫长跳了出来，他一向与李信不睦，此刻更是煽动着周围的人。
“噶尔丹死了，我们回去向新大汗请罪，献上李信的头颅，或许还能求得一条活路！”
“对！回去请罪！”
“我们是被李信裹挟的！”
立刻有十几个人跟着附和起来，恐惧压倒了一切。
队伍中出现了一阵骚动。
陈武脸色一变，猛地拔出弯刀，怒喝道。
“王贺！你敢动摇军心！”
王贺毫不畏惧地与他对峙。
“陈武，我不是动摇军心，我是为兄弟们找活路！”
“跟着他李信去戈壁里渴死，算什么活路！”
“弟兄们，愿意跟我回去请罪的，站过来！”
又有几十个人犹豫着，脚步开始挪动。
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一点士气，眼看就要分崩离析。
张小虎急得满脸通红，拔刀护在李信身前。
李信却异常平静。
他甚至没有去看王贺。
他的目光，落在了第一个站出来说话的那个百夫长身上。
“你叫什么？”
李信的声音不大，却让嘈杂的现场瞬间安静下来。
那个百夫长一愣，下意识地回答。
“卑职……刘三。”
李信点点头。
“你说，往西是死，往东也是死。”
刘三硬着头皮。
“是。”
李信的嘴角，忽然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
“不。”
“往东，是立刻就死。”
“跟着我，或许能活。”
他说完，对身旁的张小虎低语了一句。
“扶我起来。”
张小虎连忙将他搀扶起来。
李信站得笔直，仿佛身上的伤口不存在一样。
他缓步走向那个叫王贺的百夫长。
所有人的目光都跟随着他。
王贺看着李信走来，脸上露出一丝得色，他以为李信要向他妥协。
“李信，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把兄弟们带回……”
他的话戛然而止。
一道寒光。
快得让人无法反应。
李信不知何时，又从靴筒里抽出了那柄刺杀了噶尔丹的短刺。
“噗！”
利刃入肉的声音清晰可闻。
王贺脸上的表情凝固了，他低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胸口多出的那个血洞。
鲜血，正汩汩地向外冒。
李信面无表情地拔出短刺。
温热的血溅在他的脸上，与之前噶尔丹的血混在一起。
王贺的身体晃了晃，直挺挺地倒了下去，扬起一片沙尘。
全场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
谁也没想到，身负重伤的李信，出手竟然还如此狠厉果决。
李信握着带血的短刺，冰冷的目光缓缓扫过那些刚刚还在附和王贺的人。
被他目光扫到的人，无不心头发寒，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低下头颅。
“还有谁。”
李信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
“想回去请罪？”
没有人回答。
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从今天起。”
李信一字一顿，声音传遍每个人的耳朵。
“没有准噶尔的汉骑，只有我李信的兵。”
“我的话，就是军法。”
“谁不服，他就是下场。”
他用短刺指了指地上王贺的尸体。
“现在，我再问一遍。”
“我们去哪？”
这一次，回答他的是山呼海啸般的怒吼。
“向西！”
“向西！”
陈武看着眼前这个浴血而立的身影，眼神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有震惊，有畏惧，但更多的是一种近乎盲目的信服。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这支三千人的队伍，才真正有了主心骨。
一个用鲜血和杀戮铸就的主心骨。
李信满意地点了点头，重新坐下。
一股强烈的眩晕感袭来，但他强撑着没有倒下。
他将陈武叫到身边。
“陈武。”
“末将在。”
陈武单膝跪地，姿态恭敬了许多。
“我们的追兵，有多少？”
“斥候回报，至少三万轻骑，是准噶尔最精锐的怯薛军，由噶尔丹的侄子策巴尔率领。”
陈武的语气沉重。
三千残兵，对三万精锐。
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屠杀。
“他们会怎么追？”
李信又问。
陈武想了想，答道。
“他们会认为我们不敢深入戈壁，必定会沿着有水源的绿洲路线，从南北两翼包抄拦截我们。”
李信的脸上露出一丝苍白的笑容。
“这就对了。”
他看着陈武，眼中闪烁着一种疯狂而自信的光芒。
“传我命令。”
“全军丢弃所有多余的辎重，只带武器、三日干粮和所有水囊。”
“我们要做的，就是他们认为我们最不敢做的事。”
“横穿沙漠，直插哈密！”
陈武浑身一震。
横穿？
这比自杀也差不了多少。
“将军，这……”
“没有水，我们撑不到哈密。”
李信摇了摇头。
“水，会有的。”
他的目光望向东方，仿佛能穿透无尽的沙海。
“我们的追兵，就是我们移动的水源。”
陈武愣住了。
他一时间无法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李信没有过多解释。
特种兵的生存法则，不是这个时代的士兵能够想象的。
在极限缺水的环境下，敌人的战马，甚至敌人本身，都是水分的来源。
这句话太过于惊世骇俗，他不能说。
“执行命令。”
李信的语气不容置疑。
“是！”
陈武压下心中的困惑，起身大声领命。
很快，三千汉骑在一片肃杀的气氛中重新整队。
那些原本被视为累赘的、破旧的甲胄和行李被丢弃一地。
每个人的行囊都变得很轻，但每个人的心，却变得无比沉重。
他们将要踏上一条九死一生的道路。
就在此时，一名斥候疯了般地冲了过来，战马还没停稳就滚鞍下马。
李信诱敌改道
就在此时，一名斥候疯了般地冲了过来。
战马还没停稳就滚鞍下马。
“将军！”
“追兵！追兵先锋到了！”
“就在我们身后二十里！”
“黑压压一片，至少五千骑！”
这个消息像一块巨石，砸在所有人的心头。
刚刚建立起来的一点点士气，瞬间又被恐慌所取代。
二十里，对于骑兵来说，不过是半个时辰的距离。
他们跑不掉了。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集中在李信身上。
李信的脸上，却看不到丝毫慌乱。
他扶着刀站起身，环顾四周的地形。
他们所在的位置，是片沙丘交错处，往西分两条路 —— 一条通沙漠深处，一条是废弃古道。
一个计划瞬间在他脑中成型。
“陈武！”
“在！”
“你带五百人，走那条废弃古道。”
李信指向西侧的岔路。
“把咱们多余的盔甲、断矛往道上丢，再留几个弟兄假装整理辎重。”
“让追兵看着，以为咱们主力往那边逃。”
“诱住他们半个时辰，就撤，往沙漠深处追大部队。”
陈武的身体猛地一僵。
五百人，去跟五千追兵玩 “诱敌”。
稍有不慎就是全军覆没。
他看着李信，李信也在看着他。
四目相对。
陈武从李信的眼中，没看到愧疚，只有沉着的盘算。
这是为了两千多人能活，必须走的险棋。
陈武忽然笑了，刀疤扯着脸颊，多了几分悍气。
“将军放心！”
“咱不跟他们硬拼，诱够时辰就撤！”
“还能跟弟兄们一起追上大部队！”
他猛地转身，抽出弯刀高高举起。
“一营的弟兄们！”
“想不想活着跟大部队汇合？！”
“想！”
五百名士兵齐声嘶吼，绝境里的恐慌，变成了搏命的狠劲。
“那就跟老子走！”
“丢盔甲、装样子，玩死那些准噶尔杂碎！”
没有拖泥带水，陈武带着五百人奔往岔路，很快，道上就散落起汉军的盔甲。
李信看着岔路方向扬起的尘土，握着刀柄的手紧了紧。
他转过头，对剩下的士兵嘶吼。
“全军！”
“走沙漠深处！”
“快！”
两千多汉骑立刻动了，马蹄踏过沙丘，朝着戈壁深处狂奔。
半个时辰后，岔路方向传来隐约的喊杀声 —— 追兵果然被误导，往废弃古道冲去。
陈武瞅准时机，带着弟兄们悄悄撤出，循着大部队的马蹄印追去，并对马蹄印做了清除。
又过了一个时辰，暮色里，陈武带着四百多尘土满面的弟兄，追上了李信的队伍。
“将军！”
陈武勒马停在李信身边，声音带着喘息，却满是兴奋。
“追兵被咱们引去古道了！”
李信看着他身后的弟兄，紧绷的脸终于松了些。
“好！”
“全军加速！”
“彻底甩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