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是任长卿与其他新科进士授官之日。状元、榜眼依次受封,终于轮到他。旨意下达,他被授予庶吉士,任职翰林院编修,说白了,就是个整日与故纸堆打交道的闲职。其余一甲、则需经考选再定去向——优异者或留京,除却一甲外二甲基本都要外放赴任。
众人聚在一处,不免相互探问“拜了座师没有”?任长卿心中也正暗自思忖是否该寻个靠山,却忽被一名内侍悄悄拦下。
待人群散尽,那内侍才低声道:“任大人不必费心拜什么座师了,官家对您……自有安排。”
任长卿一时怔住,满腹疑惑却不敢多问,只得懵懵然地走出宫门。阿宝早已候在门外,正待转回甜水巷,却见任长卿蓦地改了主意:“去积英巷盛家。”
他得去找盛弘与盛老太太——官家这句话,到底藏着什么机锋?
不多时,车驾抵达盛府。因家学仍在授课,由管家东荣迎入。盛纮今日恰巧休沐,正在家中。任长卿将来龙去脉坦然相告,盛纮沉吟半晌,却同样参不透圣意,便道:“走,去见老太太。”
正所谓家有一老,如有一宝。盛纮每遇难解之惑,总会求教于盛老太太,而老太太往往一言就能点醒梦中人。
任长卿再度陈述原委,盛老太太听罢,不答反问:“你自己如何想?”
任长卿迟疑片刻,终是吐出沉重猜测:“官家……莫非是要我做孤臣?只忠于他一人?”
盛老太太微微一笑:“你所想,未必是虚。”她目光深远,缓缓道:“如今官家无子,邕王、兖王势大,群臣纷纷上书请早立储君,肯坚定站在官家这边的,却寥寥无几。明远,你说官家有没有可能……推你出去,与那满朝文武对峙?”
任长卿额角顿时沁出冷汗,强笑道:“不会吧?我不过刚刚授官的七品编修,何德何能与众公卿相抗?”
他心中早已掀起惊涛骇浪,几乎将皇帝全家暗骂了一遍:救驾之恩,竟换来如此“回报”?又是赐宅邸又是赠墨宝,原来是在这儿等着!现在辞官,还来得及吗?
盛老太太看出他的惶惧,温声宽慰:“明远也不必过于忧虑。这一切不过是你我猜测,未必是真。即便真是如此,官家也不会立即将你推至台前——如今的你,连上朝的资格都无。”
她语气一转,沉稳而有力:“再者,若猜测成真,官家便是你的靠山,是这天下最硬的背景。至少前期,你可一帆风顺。至于往后……如何在朝堂旋涡中存活乃至立足,那便是要看你的本事了。”
任长卿心事重重地回到甜水巷,将一切告知谢玄。谢玄亦忧心忡忡:“原以为是圆满收场,谁料竟是天崩开局!这可如何是好?”
任长卿沉思良久,眼底终于凝起一丝锐光:“船到桥头自然直。既然不容反抗,那便趁得势时竭力攫取政治资本,积累实力。水来土掩——我就不信,闯不出这条生路!”
次日,任长卿前往翰林院报到。院正分配了编修事务,皆份内之职,按部就班,到点散值,竟是出乎意料的清闲。
一晃三个月过去,官家却一次也未召见过他。
任长卿不禁心生疑窦:官家是否早已忘了自己?盛老太太的猜测,难道错了?他几乎觉得自己是患了被害妄想,摇头失笑,索性享受起这难得的宁静。
转眼便到迁居之日。新宅已修缮完毕,与盛华兰的婚期亦近在眼前。任长卿几乎将当初的担忧抛诸脑后,一心等待迎娶他的“白富美”。
谁知此时,顾廷烨竟突然返京!
他知晓任长卿大喜在即,特地告假回来,不仅坚持要参加婚礼,还要做傧相。任长卿欣喜不已,引见他与谢玄相识。顾廷烨大笑:“谢大家之名,我在白鹿洞书院早有耳闻!”
当晚,任长卿邀上盛长柏,四人在新邸把酒言欢,推杯换盏间尽是少年意气。
酒席过后,任长卿与谢玄也终于收到了陈立与谢飞的来信。
信中说,他们不仅平安无恙,更已顺利接近赵宗全,如今竟成了其子赵策英的亲兵护卫。只是东京勋贵们仍未忘却旧事,为免给任长卿招惹麻烦,此次婚礼无法亲至,唯在异地遥寄祝福。
读罢来信,任长卿与谢玄心中悬了许久的大石,终于落地。
长时间杳无音信,他们早已不再担心能否接近赵宗全,而是忧虑二人的安危。如今不仅平安,更成为赵策英的亲卫——那赵策英未来可是赵宗全的太子!陈立与谢飞,这算是真正抱上了储君的大腿。
任长卿与谢玄相视一笑,由衷地为他们感到高兴。
窗外的东京城华灯初上,而他们的征途,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