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空舟像一片黑色的叶子，在无边无际的白色冰原上，顶着能把骨头都吹碎的寒风，往前飘。
越往北走，天越暗。不是天黑，是那种永远也亮不起来的、死气沉沉的灰。太阳不知道躲在哪层厚厚的铅云后面，透下来的光惨白惨白的，照在雪地上，晃得人眼睛疼。四周静得吓人，只有风鬼哭狼嚎的声音，还有冰层底下偶尔传来的、让人牙酸的“嘎吱”声，不知道啥时候就会彻底裂开。
舟里头，气氛比外面还冷。
十八个魔卫，跟十八尊石像似的，各自盘坐在角落，闭目调息，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可仔细看，能发现他们紧握武器的手，指节都绷得发白。这地方，连呼吸都觉得费劲，一股无形的压力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口。
沉渊站在操控法阵前，背挺得笔直，眼睛死死盯着前方被风雪模糊的虚空，不敢有丝毫松懈。青蘅医仙挨着药箱坐着，眉头拧成了疙瘩，时不时拿出个罗盘看看，指针疯了一样乱转，看得他脸色更差。琉璃和几个侍女挤在一起，小脸冻得发青，大气不敢出。
斩荒和云芷并排站在前舱的了望窗前。
斩荒一身玄衣，几乎要融进窗外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周身散发的那股低气压，比这极地的寒风还刺骨。鎏金色的瞳孔深处，有血色暗流涌动，那是极度警惕和压抑着毁灭冲动的迹象。这死寂的环境，让他骨子里那种破坏欲蠢蠢欲动。
云芷站在他身边，月白的衣裙在昏暗光线下，像唯一的光源。她脸色也有些苍白，是神力消耗过度的缘故。自从进入这片区域，她就一直维持着一个温和的生机结界，笼罩着整个飞舟，抵御着外界无孔不入的阴寒死气侵蚀。她的手轻轻搭在窗沿，指尖有微不可察的颤抖。
“还能撑住吗？”斩荒忽然开口，声音低沉沙哑，没回头。
云芷吸了口气，点点头：“嗯。就是这地方的死气太重，生机流转异常滞涩，维持结界比平时费力些。”
斩荒沉默了一下，硬邦邦地命令：“撑不住就说，别硬扛。”
“知道。”云芷侧头看了他一眼，看到他紧绷的侧脸线条，心里叹了口气。这人，关心人都这么别扭。
就在这时——
轰！！！
整个破空舟猛地剧烈一震！像是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
舟身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防护光罩明灭不定！
“尊上！是空间乱流！”沉渊低吼一声，双手急速在法阵上划过，稳住舟身。
窗外，原本只是风雪弥漫的景象骤然扭曲！无数道漆黑的、如同裂痕般的空间缝隙凭空出现，疯狂撕扯着周围的一切！冰雪、碎石被卷入缝隙，瞬间湮灭无踪！一股混乱狂暴的撕扯力作用在飞舟上，要把这叶孤舟彻底撕碎！
“稳住方向！”斩荒冷喝，一步踏到沉渊身边，抬手按在操控法阵核心。磅礴的魔元汹涌注入，漆黑的舟体顿时乌光大盛，硬生生在狂暴的空间乱流中顶住压力，艰难地维持着航向。
但乱流太强了！一道特别粗大的空间裂缝如同巨蟒般，朝着飞舟侧面狠狠噬咬过来！
眼看就要被卷入！
“左边！”云芷急声提醒，同时双手结印，周身碧光大盛！浩瀚的生机之力不再温和，而是化作无数坚韧无比的翠绿藤蔓虚影，如同最牢固的缆绳，瞬间缠绕住飞舟左侧，死死拉住即将被裂缝吸过去的那一端！
滋啦——！
生机藤蔓与混乱的空间之力碰撞，发出刺耳的声响，绿光不断被湮灭，又不断再生！云芷额头瞬间沁出细密的汗珠，脸色又白了几分。
“哼！”斩荒眼中血光一闪，空着的左手并指如剑，隔空朝着那道裂缝狠狠一斩！一道暗红如血的凌厉剑罡撕裂乱流，精准地劈在裂缝边缘！
轰隆！
空间裂缝剧烈扭曲，吞噬之力微微一滞。
趁此机会，沉渊全力催动法阵，破空舟发出一声咆哮，险之又险地从裂缝边缘擦了过去！
舟内众人被晃得东倒西歪，好几个魔卫差点被甩飞，全靠死死抓住固定物才稳住。
好不容易冲出了这片乱流区，飞舟重新平稳下来。大家都松了口气，心有余悸。
“检查损伤！清点人数！”沉渊立刻下令。
魔卫们迅速行动。很快，一个魔卫脸色难看地回报：“左翼防护阵破损三成！能量消耗过大！还有……阿狰……没抓住，被甩出去了……”
叫阿狰的那个魔族汉子，是队伍里性子最烈、嗓门最大的一个。此刻，却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了那吞噬一切的空间裂缝里，连点痕迹都没留下。
舱内一片死寂。压抑的悲伤弥漫开来。这才刚出发没多久……
斩荒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按在法阵上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讨厌这种无力感！眼睁睁看着手下死在面前，却连敌人在哪都不知道！
云芷走到他身边，轻轻握住他另一只垂在身侧、紧攥的拳头。她的手很凉，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斩荒身体僵了一下，没甩开，反而更用力地反手握住了她，仿佛要从她那里汲取一点支撑。
“继续前进。”他声音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没时间哀悼。”
破空舟再次启程，拖着受损的躯体，向着更深的黑暗驶去。
然而，麻烦远未结束。
几天后，当飞舟试图穿越一片看似平静的巨型冰峡谷时，异变再生！
下方的万载冰层毫无征兆地，从中间裂开一道深不见底的巨大鸿沟！裂缝蔓延的速度快得惊人，如同张开的黑色巨口，要将飞舟整个吞没！更可怕的是，从裂缝深处，传来令人心悸的嘶吼，伴随着滔天的寒气涌出，瞬间将飞舟后半部分冻结了一层厚厚的玄冰！速度骤降！
“是远古冰兽！小心！”青蘅惊呼。
话音未落，数条由纯粹玄冰凝结而成、粗如巨蟒的触手，带着冻结灵魂的寒意，从裂缝中猛地探出，朝着飞舟缠绕而来！触手上闪烁着幽蓝的符文，所过之处，连空间都仿佛被冻住！
“找死！”斩荒彻底被激怒了。接连的损失和憋屈让他杀意沸腾！他身影一闪，直接出现在飞舟顶部，魔剑“戮神”已然在手！滔天魔气冲天而起，将周围的寒气都逼退三分！
“给本座滚出来！”
他怒吼一声，一剑斩下！暗红色的剑罡如同灭世血雷，狠狠劈在那几条冰触手上！
咔嚓！轰隆！
冰触手应声而碎！但更多的触手前仆后继地涌出！同时，一股极其阴寒、带着混乱暴虐意志的精神冲击，如同冰潮般席卷向斩荒和整个飞舟！
斩荒首当其冲，闷哼一声，眼中血色更浓，周身魔气都紊乱了一瞬。舟内其他人更是如遭重击，修为稍弱的直接口鼻溢血，抱头惨哼！
“守住心神！”云芷强忍着头颅针扎般的剧痛，全力催动春神本源！更加磅礴温暖的生机之力如同春风拂过冻土，迅速驱散那阴寒的精神冲击，治疗着众人的伤势。她双手不断结印，道道绿色光华如同涟漪扩散，暂时抵御住寒气的侵蚀。
但冰兽的本体显然藏在极深的冰层下，触手似乎无穷无尽。飞舟被拖住，无法脱身，护罩能量在急速消耗！
“尊上！不能恋战！这畜生借地利，耗下去我们吃亏！”沉渊急声道。
斩荒何尝不知？他眼中戾气翻涌，猛地将魔剑往空中一抛！魔剑化作一道血色游龙，疯狂绞杀着涌上来的触手。而他则双手结出一个极其复杂古老的魔印，周身气息变得无比恐怖！
“焚天！”
他低吼一声，一掌拍向下方的无底冰渊！
轰！！！
漆黑的魔焰，并非炽热，而是带着极致毁灭的冰冷，如同火山爆发般从他掌心喷涌而出，顺着裂缝灌入深渊！魔焰所过之处，连玄冰都直接气化！深渊深处传来冰兽痛苦而愤怒的咆哮！
这一击，显然重创了那远古冰兽，触手的攻势顿时一缓。
“走！”斩荒召回魔剑，脸色也微微发白，显然消耗巨大。
沉渊抓住机会，操控飞舟爆发出剩余的全部动力，化作一道流光，冲出了冰峡谷的范围。
将那片混乱的战场和同伴陨落的悲伤，暂时抛在了身后。
飞舟内，一片狼藉。伤员低声呻吟，气氛凝重到了极点。
云芷走到斩荒身边，看着他略显疲惫却依旧冰冷的侧脸，递过一颗温养神魂的丹药。
斩荒接过，看也没看就吞了下去。他转头，目光落在云芷苍白的脸上，眉头拧紧：“你怎么样？”
“还好。”云芷勉强笑了笑，擦了擦额角的虚汗，“就是有点累。”
斩荒沉默地看着她，突然伸出手，有些粗鲁地用指腹擦去她唇角一丝没注意到的血迹——那是刚才她全力对抗精神冲击时，不小心咬破的。
他的动作很重，带着一种说不清的烦躁和……心疼。
“下次，躲我后面。”他硬邦邦地说完，收回手，转身走向操控法阵，继续盯着前方仿佛没有尽头的黑暗。
云芷看着他的背影，愣了一下，随即唇角微微弯起一个极淡的弧度。
前路未知，危险重重。
但只要并肩，便无所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