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黄的出现，像是一滴温水滴入了冰封的湖面，短暂地漾开了一圈微弱的涟漪，却无法真正驱散那弥漫在废弃采石场上空的、浓重得化不开的危机感。工棚里，那点因为土狗归来而带来的些许活气，很快就被更加沉凝的戒备所取代。
林虎派出去在采石场外围高点警戒的汉子猫着腰溜了回来，脸色不太好看：“虎哥，远处好像有车灯闪，模模糊糊的，看不真切，但方向是朝着咱们这边来的。”
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妈了个巴子的，阴魂不散！”林虎低声骂了一句，眼神凶狠，“都打起精神！老蔫，带两个人，把孩子们和弟妹转移到后面那个塌了半边的碎石洞里，那里更隐蔽！其他人，跟俺占据有利位置，准备招呼客人！”
命令一下，众人立刻行动起来。老蔫和另一个汉子小心翼翼地将因为刮腐肉而再次虚脱昏睡过去的盛之意用一块旧门板抬起，朱大宝则一手一个，紧紧拉着两个弟弟，跟着他们，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工棚后方一个被废弃碎石半掩着的、黑黢黢的洞口转移。大黄似乎也感知到了紧张的气氛，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紧紧跟在朱大宝脚边。
那个之前因为多嘴被林虎训斥过的年轻汉子，负责在后面掩护断后。他看着被抬走的盛之意那苍白虚弱的样子，又想起她之前护崽时那凶狠的眼神，心里还是有些不服气，忍不住跟旁边一起行动的同伴小声嘀咕：
“啧，虎哥也太把她当回事了……一个娘们，还伤成这样，能顶啥用……待会儿真打起来，还不是得靠咱们爷们儿……”
他的同伴刚想让他闭嘴，走在稍前面的朱大宝却猛地回过头，那双酷似朱霆的黑亮眼睛里，此刻没有孩子的懵懂，只有一种冰冷的、与他年龄极不相符的愤怒，死死地瞪着那个年轻汉子。
年轻汉子被这小孩的眼神看得心里一毛，后面的话噎在了喉咙里。
“后妈……很厉害。”朱大宝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她为了找药，脚都快烂掉了也没哭。她比你们……比很多人都厉害！”
说完，他不再理会那汉子，转过头，更加用力地攥紧了弟弟们的手，跟着老蔫钻进了那个阴暗潮湿的碎石洞。
年轻汉子被他噎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半晌，才悻悻地啐了一口：“……小屁孩懂个球……”
将盛之意和孩子们在碎石洞里安顿好，老蔫留下一些水和干粮，又仔细检查了洞口外的遮蔽物，确认从外面很难发现，这才带着另一个汉子匆匆返回前沿工棚准备战斗。
碎石洞里空间狭窄，弥漫着一股浓重的土腥味和霉菌味。只有一丝微弱的光线从石缝里透进来，勉强能视物。盛之意被放在一堆相对干燥的稻草上，依旧昏迷着，呼吸微弱。朱大宝让两个弟弟挨着后妈坐好，自己则抱着膝盖，坐在靠近洞口的位置，竖着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大黄安静地趴伏在他脚边，耳朵机警地竖着。
时间在死寂和压抑中一分一秒地流逝。洞外，起初只有风声和虫鸣，但渐渐地，一种极其细微的、像是很多人刻意放轻的脚步声，夹杂着金属物品偶尔碰撞的轻响，由远及近，如同渐渐收紧的绞索，清晰地传入了洞内！
来了！他们真的找来了！
朱大宝的小脸瞬间绷紧，连呼吸都放轻了。朱二宝和朱小宝也感受到了那无形的压力，吓得紧紧靠在一起，不敢出声。
突然——
“砰！砰！”
清脆的枪声，如同爆豆般，猛地从工棚方向炸响！紧接着，是林虎那粗犷的怒吼、猎枪沉闷的轰鸣、以及敌人更加密集的自动武器射击声！
交火了！
战斗一开始就进入了白热化！子弹打在石壁和工棚木板上的“噗噗”声、爆炸声（似乎是手榴弹）、男人的怒吼和惨叫声，混杂在一起，构成了一曲血腥而残酷的死亡交响乐，清晰地透过石缝传进洞里！
朱大宝死死咬着嘴唇，小手攥成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听着外面激烈的战况，心里又怕又急，既担心林虎叔叔们，更担心昏迷不醒的后妈和吓坏了的弟弟们。
洞外的枪声时而激烈，时而稀疏，显然战况胶着。林虎他们凭借地形和一股不要命的悍勇，暂时抵挡住了敌人的进攻，但对方人数和火力都占优，情况不容乐观。
就在这时，一直趴在朱大宝脚边的大黄，突然猛地抬起头，喉咙里发出一种极其压抑的、带着警告意味的低吼，狗眼死死盯住了洞口一侧，那片堆积得比较厚的碎石堆！
有情况？！
朱大宝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顺着大黄盯着的方向望去，只见那片碎石似乎在极其轻微地晃动，还有细微的沙沙声传来！
不是从正门工棚方向来的！有人想从侧面这个不起眼的地方摸进来！！
是敌人发现了这个藏身洞？！还是……想绕后偷袭？！
不能再等了！
朱大宝猛地站起身，也顾不上害怕了，他快速扫视了一眼洞内，目光落在了角落里几块棱角分明、拳头大小的石头上。他冲过去，捡起两块最趁手的，又看了一眼依旧昏迷的盛之意和两个瑟瑟发抖的弟弟，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他对着大黄，指了指洞口那片晃动的碎石，做了一个“盯住”的手势。大黄通人性地点点头，伏低身体，做出扑击的姿态，喉咙里的低吼更加危险。
朱大宝则深吸一口气，躲到了洞口内侧一个视觉死角的凹陷处，紧紧握住了手中的石头，小胸膛因为紧张而剧烈起伏，但眼神却如同淬了火的小狼崽！
洞外的枪声还在继续，掩盖了这边细微的动静。那片碎石晃动的幅度越来越大，终于，“哗啦”一声轻响，几块石头被扒开，一个戴着黑色头套、只露出两只眼睛的脑袋，鬼鬼祟祟地探了进来！
那敌人显然也没料到洞里这么暗，他适应了一下光线，目光立刻锁定了躺在稻草上昏迷的盛之意，以及她身边两个吓傻了的孩子！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得逞的狞笑，看来找到正主了！他回头似乎想招呼同伴，身体又往前挤了挤，大半个肩膀都探了进来！
就是现在！
“呜——汪！！！”
大黄如同一道黄色的闪电，猛地从阴影里扑了出去，一口狠狠咬在了那敌人探进来的手臂上！
“啊！！”敌人猝不及防，发出一声痛呼，下意识地就想甩开大黄并缩回手臂！
然而，就在他注意力被大黄吸引的瞬间——
躲在死角里的朱大宝，如同一头被激怒的小豹子，猛地窜出！他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那块棱角尖锐的石头，狠狠朝着那敌人的面门——准确地说，是朝着他唯一暴露在外的眼睛位置——砸了过去！
“砰！”
一声闷响！伴随着敌人更加凄厉的、不似人声的惨叫！
那石头精准地砸在了他的眼眶上，瞬间鲜血迸溅！他甚至没能看清袭击者是谁，就捂着眼睛惨叫着向后倒去，卡在洞口一时进退不得！
“哥！！”洞外传来他同伴惊怒的呼喊和急促的脚步声！
一击得手，朱大宝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捡起另一块石头，还想再补一下！但他毕竟是个孩子，力气有限，刚才那一下几乎用光了他的勇气和力气。
而这时，洞外的敌人已经反应过来，一只握着匕首的手猛地从洞口伸了进来，胡乱挥舞着，试图逼退大黄和攻击者，同时用力想把受伤的同伴拖出去！
眼看那匕首的寒光就要划到因为扑咬而靠近洞口的大黄！
“大黄小心！”朱二宝吓得尖叫出声！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原本躺在稻草上昏迷不醒的盛之意，不知何时竟然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里，没有刚醒的迷茫，只有一片冰冷彻骨的、如同万年寒潭般的死寂和戾气！仿佛从地狱归来的修罗！
她甚至没有完全坐起身，只是凭借着一种近乎本能的、对危险和守护对象的极致感知，手臂如同安装了弹簧般猛地一甩！
“嗖——！”
一道微不可察的银光，如同毒蛇吐信，从她指尖激射而出！
那是一根她不知何时藏在身上、磨尖了的细长铁钉！（可能是之前砖窑里找到，或者从什么物品上拆下来的）
“噗嗤！”
一声极其轻微、却令人毛骨悚然的利刃入肉声！
那只正在洞口胡乱挥舞匕首的手，手腕处被那根铁钉精准无比地洞穿！匕首“哐当”一声掉落在地！
“啊——！我的手！！”洞外传来另一个敌人撕心裂肺的惨叫！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从大黄扑击，到朱大宝砸石，再到盛之意甩出铁钉，不过短短两三秒的时间！两个试图偷袭的敌人，一个眼眶爆裂，一个手腕被钉穿，全都失去了战斗力，惨叫着卡在洞口，进退维谷！
朱大宝举着第二块石头，僵在原地，目瞪口呆地看着突然醒来、并且出手如此狠辣精准的后妈。
连大黄都停止了吠叫，有些茫然地看看洞口惨叫的敌人，又看看盛之意。
盛之意做完这一切，仿佛耗尽了刚刚积聚起的一点力气，重重地喘息了几下，额头上渗出虚弱的冷汗。但她那双冰冷的眼睛，却依旧如同最锋利的刀片，扫过洞口那两个哀嚎的敌人，然后，她的目光落在了目瞪口呆的朱大宝身上。
她看着朱大宝那还举着石头、一副小狼崽般凶狠却又难掩惊惶的样子，看着他脸上溅到的、不属于他的几点血迹，苍白的嘴唇微微动了动。
没有安慰，没有夸奖。
她用那沙哑得如同破锣、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冰冷和恶毒的语气，对着朱大宝，一字一顿地，仿佛在传授着什么至理名言：
“……看什么看……”
“……砸人就照着眼珠子、裤裆……这些要命的地方砸……”
“……要么不动手……”
“……动手，就往死里整……”
“……对敌人仁慈……”
“……就是对自己……和你在乎的人……残忍！”
她的声音不高，却像是一股带着血腥味的寒流，瞬间灌满了整个碎石洞。
“……明白吗？小崽子。”
朱大宝被她这番话和那冰冷的眼神震得浑身一颤，他看着后妈那双仿佛没有任何人类感情的眼睛，又看了看洞口那两个血流不止、惨嚎不断的敌人，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窜天灵盖。
他用力地点了点头，小脸上最后一丝惊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与年龄极不相符的、混合着恐惧、狠厉和……一丝明悟的冰冷。
“明……明白了。”他的声音还有些发颤，但却异常清晰。
盛之意似乎满意了，她疲惫地重新闭上眼睛，靠在稻草上，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一击从未发生过。
洞外，因为这边的变故，敌人的攻势似乎出现了一丝混乱和迟疑。林虎等人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敏锐地抓住了这个机会，反击的火力陡然加强！
而碎石洞内，只剩下两个敌人绝望的哀嚎，和三个孩子（以及一条狗）对着那个重新“昏睡”过去、却仿佛周身都萦绕着无形煞气的女人，那混合着恐惧、依赖和难以言喻的震撼的目光。
若此刻有哪个村里最擅长撒泼骂街、咒人最毒的刻薄大妈在此，见到盛之意方才那番言行和手段，恐怕也要自愧弗如，退避三舍。
这女人恶毒起来，是真的要人命，而且……专挑最要命的地方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