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林微几乎未曾合眼。
手中那张纯黑色的名片，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掌心发疼，更烫得她心绪不宁。黑暗中，她睁大眼睛，望着地下室低矮、斑驳的天花板，耳边反复回响着那个冰冷的声音——“我给你一个解决你所有困境的机会。”
顾夜宸。
她偷偷用手机搜索了这个名字。跳出来的信息寥寥无几，却足够触目惊心。顾氏集团总裁，商业帝国年轻的掌舵者，财经报道中偶尔出现的照片也是模糊的侧影或远景，配以“神秘”、“低调”、“手段凌厉”等字眼。更有一些匿名的论坛帖子，隐晦地称其为“活阎王”，意指其行事作风冷酷果决，不留情面。
这样一位站在云端、俯瞰众生的存在，怎么会注意到她这样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又凭什么会给她一个“机会”？
恐慌与一丝极其微弱的、被她强行压下的希冀，在她心中疯狂拉扯。理智告诉她，远离这个危险的男人，他的世界不是她能够触碰的。但现实却像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扼住她的喉咙——母亲的透析不能再拖了，手术更是迫在眉睫。一百万，像一座无法逾越的大山，横亘在她面前，让她喘不过气。
“解决所有困境……”她喃喃自语，这六个字如同伊甸园的毒蛇，充满了致命的诱惑。
第二天早上八点五十分，林微站在街边的公用电话亭旁，手里紧紧攥着那枚几乎要被汗水浸湿的硬币，和写着电话号码的纸条。她最终没有使用那张名片，潜意识里，她想保留最后一点微不足道的距离感和安全感。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奔赴刑场一般，将硬币投入，颤抖着拨通了那个号码。
“嘟…嘟…”
只响了两声，电话便被迅速接起。一个沉稳、干练的男声传来：“您好，这里是顾先生助理陈默。”
林微的心跳骤然加速，她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您…您好，我是…是昨天在画廊停车场，不小心划了车的那个人…顾先生让我…今天打这个电话。”
“林微小姐。”陈默准确地叫出了她的名字，似乎早已料到她的来电，“请稍等，顾先生正在等您。”
他甚至没有询问她的位置。电话那头安静了不到十秒，随后，那个昨夜萦绕在她脑海的、冰冷低沉的嗓音便穿透听筒，直接撞击在她的鼓膜上。
“街角，‘遇见’咖啡厅，十分钟。”
言简意赅，甚至没有给她任何回应或拒绝的时间，电话便被挂断，只剩下忙音在她耳边回荡。
林微握着话筒，怔在原地。他怎么会知道她在公用电话亭？甚至还知道附近的咖啡厅？一种无所遁形的恐惧感，悄然爬上心头。
“遇见”咖啡厅是间颇具格调的独立小店，这个时间点客人寥寥。林微推门进去，风铃发出清脆的声响。她环顾四周，几乎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最里面靠窗位置的顾夜宸。
他依旧是一身剪裁合体的深色西装，与周围慵懒闲适的氛围格格不入。晨光透过玻璃窗，在他身上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边，却丝毫融化不了他周身散发的冷硬气息。他正低头看着手中的平板电脑，侧脸线条冷峻，仿佛在处理着足以影响无数人命运的重要文件。
林微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走了过去，在他对面的位置轻轻坐下。
顾夜宸没有抬头，目光依旧停留在屏幕上，仿佛她的到来无足轻重。
侍者走过来，林微只要了一杯免费的柠檬水。而顾夜宸手边，放着一杯早已送上的黑咖啡，浓郁醇香，但他似乎一口未动。
时间在沉默中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是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林微双手放在膝盖上，指尖紧紧绞在一起，低垂着眼睑，不敢看他，只能感受到那强大迫人的气场，压得她几乎要窒息。
终于，顾夜宸放下了平板电脑，深邃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她身上，带着审视与评估。
“林微，二十二岁，A大美术学院油画系大四学生。父亲林海，十年前因车祸去世。母亲柳月如，经营‘馨语花店’，三个月前确诊尿毒症，目前在市第一医院接受保守治疗，等待肾源和手术费用。”他语调平稳，毫无感情地叙述着她的背景，仿佛在朗读一份枯燥的报告，“你目前欠校内外各项债务总计七万八千六百元。昨天，你试图在‘意境画廊’寄售画作，失败。”
林微猛地抬头，脸色煞白，眼中充满了震惊与屈辱。他竟然调查她！而且还调查得如此详细，连她欠了多少钱都一清二楚！在他面前，她就像一个被彻底剥光、毫无隐私可言的透明人。
“你…你怎么能…”她气得声音发抖，却连一句完整的质问都说不出来。
“了解合作对象的背景，是商业谈判的基本前提。”顾夜宸打断她，语气淡漠，仿佛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现在，我们来谈谈‘机会’。”
他微微抬手，侍立在不远处的陈默立刻走了过来，将一份厚厚的文件放在林微面前的桌子上。
文件的封面上，几个加粗的黑体字像重锤一样砸进她的眼里——
**《婚姻契约协议》**
婚姻？！林微的瞳孔骤然收缩，大脑一片空白，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我需要一个妻子，为期一年。”顾夜宸的声音没有任何波澜，像是在谈论一笔普通的生意，“你需要钱。这是一场各取所需的交易。”
他示意她翻开协议。
林微的手指颤抖着，几乎拿不稳那几张薄薄的纸。她强迫自己看下去，条款清晰而冷酷：
* **甲方（顾夜宸）义务**：
1. 支付乙方母亲柳月如女士的全部医疗费用（包括肾源寻找、手术、术后康复），并确保其得到最好的治疗。
2. 一次性支付乙方“婚姻劳务报酬”人民币五百万元（税后），协议签订后立即支付百分之五十，即两百五十万元。
3. 协议期满后，支付剩余两百五十万元。双方解除婚姻关系，互不纠缠。
* **乙方（林微）义务**：
1. 与甲方登记结婚，在协议期间，履行一切法律意义上的妻子义务（**特别标注：不包括性生活**）。
2. 搬入甲方指定住所，在协议期间，未经甲方允许，不得夜不归宿。
3. 在外人面前，必须与甲方保持恩爱夫妻形象，维护甲方及顾氏家族声誉。
4. 绝对服从甲方在婚姻存续期间提出的、不违背法律及道德底线的合理要求。
5. 协议内容严格保密，对任何人（包括乙方母亲）不得泄露。
6. 协议期满，不得以任何理由纠缠甲方，并配合办理离婚手续。
林微看着那一条条、一款款，感觉自己像是在被公开拍卖。尤其是“婚姻劳务报酬”那几个字，刺得她眼睛生疼。她的人格、她的婚姻、她未来一年的自由，都被明码标价，变成了冷冰冰的数字。
“不…这不可能…”她摇着头，下意识地想要逃离。这太荒唐了！为了钱，出卖自己的婚姻？哪怕只是形式上的？
“不可能？”顾夜宸微微倾身，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牢牢锁住她，带来的压迫感让她无法动弹，“那么，告诉我，林小姐，你打算如何在短时间内筹集到一百万，甚至更多的医疗费？靠你那些卖不出去的画？还是指望那些早已对你避之不及的亲戚？”
他的话语像一把精准的匕首，狠狠刺中了她最脆弱、最无助的地方。
“或者，”他靠回椅背，语气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你宁愿眼睁睁看着你的母亲，因为得不到及时的治疗，在痛苦中离开？”
“不！不许你咒我妈妈！”林微猛地抬起头，眼中噙满了泪水，愤怒和悲伤让她暂时忘却了恐惧。
“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你无法回避的事实。”顾夜宸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签下它，你母亲立刻能得到最好的治疗，重获健康。拒绝它，你将继续在绝望中挣扎，等待一个你我都知道的结果。”
他顿了顿，补充了最后，也是最致命的一条：“协议期内，若因乙方违约（包括但不限于泄露协议内容、行为不当对甲方造成名誉损害等），甲方有权立即终止协议，并追回已支付的所有款项，包括已为你母亲支付的医疗费用。”
林微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这不是机会，这是一个设计精巧的陷阱！一个用她的软肋，将她牢牢锁死的陷阱！签了，她将失去一年的自由和尊严，成为一个用钱买来的“契约妻子”。不签，她可能真的会失去母亲……
泪水终于忍不住，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砸在冰冷的协议书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她紧紧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单薄的肩膀因极力压抑的哭泣而微微耸动。
顾夜宸冷漠地看着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眼前女孩的崩溃与他毫无关系。他甚至优雅地端起那杯早已冷掉的黑咖啡，轻轻呷了一口。
时间，在林微痛苦的挣扎中，仿佛凝固了。
一边是母亲的性命，一边是自己的尊严和未来一年的命运。这个选择，太过残酷。
她想起母亲被病痛折磨得日渐消瘦的脸庞，想起她强撑着笑容安慰自己“没事”的样子，想起医生那句“越早手术，成功率越高”的叮嘱……
她还有别的选择吗？
没有。
从来都没有。
从母亲倒下的那一刻起，她的人生就已经走上了绝路。而眼前这份屈辱的协议，或许是绝路上唯一的，也是最后的一块垫脚石，尽管它布满了尖刺。
良久，林微缓缓抬起头，用袖子用力擦去脸上的泪痕。那双被泪水洗涤过的眼睛，虽然红肿，却透出一种被逼到绝境后、孤注一掷的决绝和黯淡。
她伸出手，拿起桌上那支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钢笔。笔身冰冷沉重，几乎要耗尽她全部的力气才能握住。
她抬起头，看向对面那个如同帝王般掌控着一切的男人，声音沙哑而平静：“我签。”
没有再看具体条款，她翻到协议的最后一页，在乙方签名处，颤抖着，却异常清晰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林微**。
每一笔，都像是在自己的心上刻下一道深深的伤痕。
写完最后一个笔画，她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瘫坐在椅子上，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明媚的阳光，感觉整个世界都失去了颜色。
顾夜宸看着那份签好的协议，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极淡、几乎无法察觉的弧度，转瞬即逝。他朝陈默微微颔首。
陈默会意，立刻取出笔记本电脑和加密U盾，开始操作。
不到五分钟，林微放在包里的旧手机，发出了一声清脆的短信提示音。
她机械地拿出来，屏幕亮起，是银行发来的入账通知。
【您尾号xxxx的账户于xx月xx日xx时xx分入账人民币2，500，000.00元，余额2，500，123.50元。】
那一长串的零，像是最尖锐的讽刺，映在她空洞的瞳孔里。
“第一笔款项已支付。”顾夜宸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阴影将她完全笼罩，“明天上午九点，带上你的身份证和户口本，民政局门口见。”
说完，他不再多看她一眼，径直转身，带着陈默离开了咖啡厅。
风铃再次响起，预示着客人的离去。
林微独自坐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那张冰冷的银行卡，和那份决定了她们母女命运的契约副本。
二百五十万。母亲的手术费有了着落。
可她感觉不到丝毫喜悦，只有一种沉沦深渊的冰冷，和无边无际的茫然。
她出卖了自己，换来母亲的生机。
这场以救赎为名的交易，究竟会将她带往何方？那个冷酷如同冰山一样的男人，未来的一年里，等待她的，又会是怎样的生活？
她不知道。
只知道，从签下名字的那一刻起，她的人生，已经彻底失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