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悦的手套在触碰那片焦黑纸页时微微发颤，指尖传来灰烬簌簌剥落的触感。七月的暴雨刚过，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霉味与焦糊味混合的气息，她蹲在坍塌的阁楼角落，手电筒的光束在瓦砾堆里划出一道惨白的轨迹。
纸页边缘蜷曲如炭化的蝶翼，唯独中间那行字侥幸留存。蓝黑墨水在高温下晕染成诡异的紫黑色，Ω的真正含义是代罪羔羊——字母Ω的尾钩像把淬毒的匕首，深深剜进她视网膜里。林法医，这边发现骸骨！
年轻警员的呼喊刺破废墟的寂静。林悦小心地将纸页放进证物袋，站起身时膝盖发出沉闷的响声。警戒线外停着三辆警车，红蓝交替的灯光在雨雾中漾开，给这片废弃疗养院镀上了一层诡异的光晕。
这里是城郊的静心疗养院，三天前的一场大火将主楼烧成了空壳。消防部门初步判定是线路老化引发的意外，但搜救队在阁楼发现的人类骸骨，让事件彻底转向了刑事案件。
骸骨蜷缩在保险柜旁，四肢呈现不自然的扭曲。林悦戴上口罩，俯身观察骨盆形态：女性，年龄大概在四十到四十五岁之间。她的目光扫过散落的骨片，突然停在一截指骨上，这里有齿痕。齿痕很深，边缘带着明显的锯齿状凹陷。实习生小张倒吸一口凉气：是动物啃咬吗？
不像。林悦用镊子拨开骸骨旁的灰烬，一枚生锈的银质吊坠滚了出来。吊坠上刻着模糊的花纹，她用戴着手套的指尖摩挲着那道熟悉的纹路——那是朵被掐断的栀子花，花瓣上还留着三个细小的凹痕。
这个吊坠，母亲的梳妆盒里也有一个。
雨又开始下了，豆大的雨点砸在警戒线的塑料膜上，发出密集的噼啪声。林悦的手机在防护服口袋里震动，屏幕上跳出苏然的名字。她盯着那个备注看了三秒，按灭了屏幕。
证物袋里的日记残页在颠簸中轻轻晃动。林悦望着车窗外倒退的街景，十七岁那个夏天突然撞进脑海——母亲坐在藤椅上择菜，阳光透过葡萄藤在她鬓角的白发上跳跃。然然这孩子，心思重。母亲将择好的青菜放进竹篮，等她长大了，总会明白她父亲的苦衷。
那时苏然的父亲已经失踪五年了。作为市局最年轻的弹道专家，苏振宇在一桩连环杀人案告破前夜离奇消失，现场只留下一枚沾血的Ω形徽章。
林悦第一次见到那枚徽章，是在警校的档案室。铜制徽章边缘刻着细密的齿轮，背面刻着编号。档案照片里的苏振宇穿着警服，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左胸口袋露出徽章的一角。
林法医，骸骨的初步检测报告出来了。小张的声音将她拽回现实，死者颅骨有钝器击打痕迹，齿痕比对结果和十年前齿轮杀手案的受害者一致。
林悦的手指猛地收紧，证物袋被捏出褶皱。齿轮杀手——这个代号曾让整座城市陷入恐慌。从2010年到2013年，共有七名受害者被发现，每个人的锁骨处都被刻上了Ω形印记，现场总会留下一枚齿轮。
直到2013年苏振宇失踪， killings戛然而止。
车刚停在警局门口，林悦就看见苏然站在台阶下。她穿着一身黑色风衣，头发被雨水打湿，贴在苍白的脸颊上。看到林悦下车，苏然的眼神动了动，像受惊的鹿。我听说了。苏然的声音很轻，静心疗养院，是我母亲最后待的地方。
林悦喉头发紧。苏然的母亲在2015年被诊断出精神分裂，住进了这家疗养院。三年前探视时，那个曾经优雅的女人蜷缩在病房角落，反复念叨着齿轮在转，羔羊要来了。骸骨还在鉴定。林悦避开她的目光，但我发现了这个。
证物袋递过去的瞬间，苏然的手指明显抖了一下。她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睫毛上的水珠簌簌落下：我父亲的日记。她笃定地说，他写日记总用这种蓝黑墨水，笔锋向右倾斜。
林悦想起档案室里苏振宇的笔迹鉴定报告，确实如此。
Ω...苏然的指尖抚过证物袋上的字母，小时候我问他这是什么，他说这是终点，也是起点。她突然抬头，眼里闪过一丝决绝，我知道他藏了东西，在疗养院的阁楼。
十年前苏振宇失踪那天，给苏然发过一条短信：阁楼的保险柜，密码是你的生日。等苏然赶到时，阁楼已经被翻得乱七八糟，保险柜门敞开着，里面空空如也。
保险柜是空的，但墙壁有撬动痕迹。林悦回忆起现场，有人比我们先到一步。雨越下越大，苏然突然抓住林悦的手腕，她的手心冰凉：我母亲说过，父亲藏了第七只羔羊的真相。
第七名受害者，也是最神秘的一位。警方从未公开过身份信息，只知道是名女性，2013年3月失踪，至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跟我来。苏然拉着她往停车场跑，风衣下摆扫过积水，溅起一串水花，我知道谁能解开这个谜团。
车在老旧的居民楼下停下，楼道里飘来煤炉的味道。苏然在三楼敲响一扇斑驳的木门，开门的是位白发老人，看到苏然时，浑浊的眼睛亮了亮。是然然啊。老人笑着侧身，你母亲刚还念叨你呢。林悦愣住了。苏然的母亲不是应该在疗养院吗？
客厅里弥漫着中药味，一个穿碎花衬衫的女人坐在沙发上择菜，动作娴熟自然。看到林悦，她抬起头笑了笑，眼角的皱纹里盛着温柔——正是三年前在疗养院见到的那个女人。这是我姨妈，苏婉。苏然轻声解释，我母亲在2018年就去世了，为了保护她，我们对外隐瞒了消息。
苏婉放下手里的菜，给她们倒了杯热茶：振宇失踪前，把这个交给我保管。她从樟木箱里取出一个上了锁的铁盒，他说，等然然足够坚强了再给她。
铁盒打开的瞬间，林悦倒吸一口凉气。里面放着七枚齿轮，和当年案发现场的一模一样。最底下压着一张泛黄的照片，七个穿着警服的年轻人站在警局门口，前排左三是苏振宇，他身边站着个面容清秀的女孩，胸前的警号清晰可见——07。这是2009年的警校毕业照。苏然的手指点在女孩脸上，她叫周敏，我父亲的搭档。
周敏——这个名字在齿轮杀手案的卷宗里出现过，她是第七名受害者。不对。林悦突然开口，卷宗里说周敏2013年失踪，但我记得她2011年就辞职了。
苏婉叹了口气，从铁盒里抽出一沓病历：周敏有严重的抑郁症，2011年试图自杀，被振宇救了下来。后来她进了疗养院，就是静心疗养院。林悦的心跳开始加速。如果周敏一直在疗养院，那2013年失踪的是谁？
振宇发现，有人在模仿齿轮杀手作案。苏婉的声音发颤，前六名受害者，都是当年处理过周敏案子的警员。凶手在报复，而他想保护周敏。
铁盒底层还有一张录音带，放进老式录音机里，传出沙沙的电流声。苏然的呼吸屏住了，那是她父亲的声音，带着浓重的疲惫：Ω计划不是杀人代号，是保护程序。第七只羔羊不是周敏，是...
录音突然中断，只剩下刺耳的杂音。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月光透过纱窗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影子。林悦注意到苏婉的手腕上有道浅浅的疤痕，形状像个未完成的Ω。姨妈，你认识周敏吗？林悦突然问。
苏婉的脸色瞬间苍白，手里的茶杯晃了晃：见过几次，不太熟。可你的疤痕...够了！苏然突然站起来，我们该走了。
下楼时，林悦的手机收到法医科的消息：骸骨的dNA比对结果出来了，与周敏的存档一致。她在撒谎。林悦停下脚步，苏婉认识周敏，甚至可能...我知道。苏然的声音很轻，我母亲去世前说过，姨妈和周敏是同卵双胞胎。
林悦怔住了。同卵双胞胎，dNA一致。
那具骸骨，到底是谁？回到警局时，档案室的灯还亮着。林悦调出2011年周敏的辞职报告，签名处的笔迹和苏振宇的日记惊人地相似。她突然想起什么，翻出苏振宇的人事档案，紧急联系人那一栏写着苏婉，关系是配偶。
原来苏振宇的妻子不是苏然的母亲，而是苏婉。凌晨三点，林悦收到一条匿名短信，只有一个地址。她驱车赶到郊外的废弃工厂，月光下，一个黑影站在锈迹斑斑的齿轮旁。
你来了。黑影转过身，是苏婉。她手里拿着个齿轮，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振宇说过，最聪明的人总会最先找到真相。第七只羔羊是你，对吗？林悦握紧口袋里的录音笔，你和周敏是双胞胎，苏振宇保护的是你。
苏婉笑了，眼角的皱纹里藏着哀伤：2013年失踪的是我。振宇伪造了我的死亡，让我以苏然姨妈的身份活下去。她举起齿轮，前六名受害者是我杀的，他们当年逼死了周敏，还想掩盖真相。
林悦的后背沁出冷汗：那苏振宇呢？他是Ω计划的执行者。苏婉的声音发颤，代罪羔羊不是指受害者，是指他自己。他想替我顶罪，却发现背后还有更大的网。
齿轮突然转动起来，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林悦这才发现，整个工厂的地面是个巨大的Ω形装置，无数齿轮在月光下缓缓转动。看到那个保险柜了吗？苏婉指向厂房深处，里面有振宇留下的证据，关于真正的幕后黑手。
保险柜打开的瞬间，林悦愣住了。里面没有文件，只有一面镜子，照出她身后的人影——苏然举着枪，枪口对准了苏婉。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苏然的声音在颤抖，父亲的短信是发给你的，密码是你的生日。
林悦的大脑一片空白。她的生日，和苏然是同一天。然然，别冲动。苏婉的眼里泛起泪光，振宇说过，要保护好你们两个。保护？苏然笑了，眼泪却掉了下来，他失踪那天，我在阁楼看到了他的日记，最后一页写着林悦是第八只羔羊。
枪声在空旷的厂房里回荡。林悦看着苏婉倒在齿轮中间，鲜血顺着齿痕渗进地面，像极了当年案发现场的印记。
苏然扔掉枪，瘫坐在地上。林悦走过去，捡起她掉在地上的手机，屏保是张老照片——年轻的苏振宇抱着两个襁褓中的婴儿，笑得温柔。
我们是双胞胎。苏然的声音空洞，父亲当年把我们分开抚养，说这样才能保护我们。林悦的手指抚过照片里的婴儿，突然想起母亲临终前说的话：你不是我的女儿，是苏振宇的。
齿轮还在转动，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像在倒计时。林悦在苏婉的口袋里摸到一张纸条，上面是苏振宇的笔迹：
Ω的真正含义，是两个交织的生命。远处传来警笛声，林悦抬头望向月光，突然明白录音带里没说完的话——第七只羔羊不是周敏，是她和苏然。
而代罪羔羊，从来都不止一个。保险柜的夹层里，还藏着半页烧焦的日记，上面写着：当第八只羔羊觉醒，整个计划才会完成。林悦的指尖划过那行字，在月光下，她锁骨处的皮肤隐隐发烫，浮现出一个浅浅的Ω形印记。
齿轮装置的中心，一枚新的齿轮开始转动，上面刻着数字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