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晨,我在新学子笔下看见了未来的影子
招贤榜一出,满城热闹非凡。
科举首场策论题“论星辰与人事之关系”一公布,便引起了士林的轰动。
往年这类题目,无非是引经据典、歌功颂德,说些“天人感应”“星象示警”的老一套。
可这一届不同——主考官由协理国务夫人苏识亲自拟定评分标准:不看重辞藻,只考察思辨能力;不局限于经典,只追求创新见解。
尚宫局阅卷堂内烛光摇曳,文件堆积如山。
柳绿捧着厚厚的一摞初筛答卷快步走进来,眉头紧锁,声音压得很低:“夫人,您原说要亲自审阅所有‘异想类’试卷,但这第一份……您先看看。”
她递上的并非名门之后工整楷书的佳作,而是一张边缘微微卷起、墨色深浅不一的粗纸。
字迹稚嫩,但笔锋凌厉,像是用尽全身力气在书写某种不容置疑的真理。
苏识接过,目光落在开篇第一句——
“天道没有偏爱,只有数据可以遵循。”
她的瞳孔突然收缩。
这八个字,像一把钥匙,猛地插进了她尘封已久的意识深处。
往下读,她的心口愈发紧绷。
考生以近三年各地的雨量、粮价波动、边关战报为基础,构建出一套名为“星象气候民生联动模型”的推演体系,用表格、折线图甚至简单的回归分析,论证“所谓的吉凶征兆,实际上是人们尚未掌握的变量导致的”。
更令人惊讶的是文中的术语——“变量x”“观测者效应”“系统扰动阈值”……这些词,根本不是这个世界的语言。
它们属于她。
属于那个有进度条、有存档点、有成就系统的现实世界。
她的指尖轻轻颤抖了一下,随即被她强行压制下去。
脸上依旧平静,只有眼底闪过一丝近乎恐惧的清醒。
“查。”她淡淡地说,“此人的背景,一字不漏地查。”
片刻后,调查结果呈上:是岭南被贬官员的女儿,父亲因罪被流放,母亲死于瘟疫,自幼跟随外祖父学习算术。
启蒙读物是一本“残破图册”,据她自述,上面有“任务完成”“经验值 + 100”“存档点已更新”等古怪文字,画风诡异,似人非人,似符非符。
苏识呼吸一滞。
那不是别的。
那是她穿越前最后一晚通关《终焉回廊》时,在游戏界面随手涂鸦的记忆草图!
当时她一边啃泡面一边对着屏幕狂敲键盘,顺手把界面元素画在了草稿纸上——进度条、血条、技能栏、自动存档提示……后来情绪激动,撕了扔进垃圾桶。
再醒来,已在冷宫墙角,身披宫女服。
她曾以为那只是一场混乱的遗梦。
可现在,有人不仅见过那些符号,还理解了它们背后的逻辑?
还是说……她的记忆,本就不该存在于此?
“继续查。”她的声音依旧冷静,但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所有提及‘异梦’‘前世’‘非世所知之术’的答卷,全部单独归档。”
柳绿领命而去。
三更时分,七份异常答卷静静地摆在了案头。
其中一份尤为特殊:考生自称常梦到一位红衣女子站在焚天诏书前,口中吟诵一段奇特节奏的冥想口诀——三吸三停三吐,脉轮自转,心火不熄。
那节奏,竟与她在游戏里解锁“心枢祭典”秘技时的呼吸法完全一致。
苏识缓缓合上卷宗,抬眼望向窗外。
夜色如墨,星辰低垂。
她忽然意识到一件事:这场科举,也许从来不只是选拔人才。
而是一场筛选——针对某种特定意识频率的筛选。
是谁在召唤?还是……谁在回应?
她提笔,在那份“天道无亲”的答卷上批下两个朱红大字:甲上。
下方亲自写下评语:“见解荒诞,违背常理,然而思考极为深刻,在无形中突破了旧的框架。可担任‘异识研究馆’首任学正。”
柳绿震惊地抬起头:“夫人,此举风险极大!此等言论若传出去,言官必定会弹劾您倡导异端、扰乱纲常!”
“那就让他们弹劾。”苏识轻笑,目光如刀,“真正的风暴,从来不在朝堂的争吵之中。”
她站起身,将七份答卷收入袖中,转身走进内室。
烛火映照下,她取出一枚铜制齿轮挂坠——那是她从冷宫刮下的墙皮中唯一保留下来的图案复刻品。
据说原图中有九个齿轮咬合运转,象征“命运程序启动”。
如今,只完成了三个。
她凝视了许久,终于低声自语:
“如果这一切都不是巧合……那么我究竟是闯入者,还是早已被写进剧本的角色?” 夜色沉如铁,烛火在风中摇曳,映得苏识的侧影如刀刻般冷峻。
她指尖翻过第七份答卷,纸页沙沙作响,仿佛不是墨迹在诉说,而是某种跨越时空的低语,在寂静中悄然汇聚成潮。
门未开,人已至。
一道玄色身影踏月而来,黑袍猎猎,宛如从暗影中走出的修罗。
萧玦站在门槛外,目光穿透烛光,落在她手中那枚微微发烫的铜制齿轮挂坠上。
他没有通报,没有通传,甚至连脚步声都未曾惊动守夜宫人——唯有他知道,她今夜必有异动。
“你在找什么?”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如古钟轻震,打破了一室死寂。
苏识没有抬头,只是将那份写着“救救我,我也看得见她们”的答卷缓缓合拢,藏入袖中。
她的呼吸很轻,却藏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波动。
她知道他来了,但她没想到他会来得这么快,这么静。
良久,她才启唇,声音像从深渊里浮起:“我在想……如果我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那这场棋局,到底是谁在执子?”
话音落下,屋内空气仿佛凝固。
萧玦眸光一凛,一步踏入,剑鞘点地,发出清越一响。
下一瞬,寒光乍现——他竟抽出佩剑,反手将剑尖狠狠抵入自己掌心!
鲜血顺刃而下,滴落在青砖之上,绽开一朵朵猩红之花。
“无论你是谁派来的。”他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如雷贯耳,“现在握剑的手,只听你的令。”
苏识瞳孔微缩。
这不是誓言,不是效忠,而是一场灵魂的剖白。
他以血为契,斩断所有宿命的猜疑与隔阂。
在这座人人戴着面具的深宫里,他是唯一一个敢用疼痛证明真实的人。
她忽然笑了,极淡,却透出几分释然。
她起身,取来药箱,亲自为他包扎。
指尖触到他滚烫的皮肤时,心底某处坚冰悄然裂开一线。
“你不该来。”她低声说。
“但我来了。”他垂眸看她,“因为你动摇了。”
是的,她动摇了。
那个曾经把一切当作可攻略关卡、把人心当作数据模型的苏识,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究竟是解析世界的玩家,还是被更高维度观测的Npc?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她独自回到火盆前。
七份答卷静静躺入烈焰,火舌贪婪吞噬文字,像是要焚尽一切不该存在的真相。
就在灰烬即将彻底熄灭之际,她忽然伸手,从余烬中夹出一角残纸——
上面赫然一行小字,墨迹未焦:
“救救我,我也看得见她们。”
她的指尖轻轻颤了一下,随即合掌,掌心覆下,隔空压灭最后一簇火星。
天光未明,诏令已发。
翌日清晨,协理国务夫人亲拟懿旨:即日起设立“异识档案司”,隶属尚宫局直辖,专收天下梦谶、妄言、怪谈类奏报,凡涉“前世记忆”“非世之术”者,皆不问真假,一律录档存查。
主事之人,正是柳绿。
朝野哗然,言官欲谏,却被一道轻飘飘的批红拦下:“姑且观之,何惧虚妄?若真有天机漏泄,难道你们想做掩耳之人?”
可无人知晓,在紫宸宫最深处的一间密室里,苏识正展开一幅全新绘制的舆图。
红线如蛛网蔓延,连接七名考生原籍居所,最终交汇于地图中心——三个朱砂写就的大字赫然标注:
观测站。
风穿窗棂,吹动图纸猎猎作响,仿佛时空裂隙正在低鸣。
这一次,她不再满足于破解规则。
她要亲手,点燃引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