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肉面的浓香和煎饺的油润渐渐在病房里沉淀，混合着消毒水的气味，形成一种奇特的、带着生活暖意的气息。
高大娘满足地放下空了大半的饭盒，用粗糙的手指抹了抹油亮的嘴角，又拿起那个削了一半的苹果准备继续吃。
高红梅也吃下了小半碗面和几个煎饺，苍白的脸上难得地透出一点红润，胃里有了热乎食儿，精神头也好了些。
邻床的妇人抱着终于安静下来的婴儿，小口小口地吃着周振华送去的煎饺，虽然依旧沉默，但那股压抑的绝望似乎被食物带来的热量驱散了些许。
就在这时，周振华像是变戏法似的，又弯腰在那堆衣物袋子里摸索起来！高大娘和高红梅都疑惑地看着他，难道还有新衣服没拿出来？
只见周振华吭哧吭哧地，从最底下一个不起眼的旧麻袋里，小心翼翼地抱出一个圆滚滚、沉甸甸的东西——那是一个碧绿滚圆的大西瓜！
瓜皮上带着清晰的墨绿色纹路，瓜蒂新鲜，一看就是刚从地里摘下来不久，在病房白炽灯的照射下，泛着诱人的水光。
“哎呀！西瓜！”
高大娘这下是真的惊得叫出声来，手里的苹果再次光荣脱手，骨碌碌滚到了地上。
这季节西瓜虽然不算顶稀罕，但也绝对是不便宜的时令水果，尤其是在医院里看到这么大一个！
周振华脸上带着点得意的憨笑，把西瓜稳稳地放在床边空椅子上，又从袋子里摸出一把磨得锃亮的折叠小刀。
“嘿嘿，差点把这个忘了！天热，吃点西瓜解解暑气，红梅你也润润口。”
他一边说着，一边熟练地在小桌板上铺开一张干净的旧报纸。
“振华！你……你这又是……”
高大娘已经词穷了，只能指着那西瓜，脸上的表情复杂极了，震惊、心疼、还有一丝被这“大手大脚”冲击到的茫然，“这……这得多少钱啊？还有，这西瓜籽多，红梅吃着不方便……”
“妈，您放心，”
周振华一边利落地用刀尖在西瓜上划开一道口子，一边笑道，
“这不是普通的瓜，这是无籽西瓜！专门给红梅留的，省得吐籽麻烦！”他手下用力，只听“咔嚓”一声脆响，西瓜应声裂开，露出了里面鲜红欲滴、沙瓤多汁的瓜肉！
更神奇的是，瓜肉里果然看不到一颗黑色的西瓜籽，只有细密均匀的沙瓤，散发着清甜冰凉的香气，瞬间盖过了病房里所有的味道，带来一股沁人心脾的凉意！
“无……无籽瓜？”
高大娘和高红梅都瞪大了眼睛，她们活了大半辈子，只听说过有这种瓜，还从来没亲眼见过，更别说吃了！那鲜红的瓜瓤，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质，看着就让人口舌生津。
邻床抱着孩子的妇人也忍不住好奇地探头看过来，看到那罕见的无籽红瓤，浑浊的眼睛里也闪过一丝惊异和渴望。
周振华麻利地切下几大块厚实的月牙瓣，那鲜红的汁水立刻顺着刀刃流淌下来，滴在报纸上，晕开一小片诱人的湿痕。
他挑了一块最大、瓜瓤最中心、看起来最甜的，小心翼翼地用刀尖去掉边缘的绿皮，只留下方便手拿的弧度，
然后递给高红梅：“快尝尝，甜着呢！刚从冰凉的井水里湃过，解暑！”
高红梅接过那沉甸甸、冰凉凉的一大块红瓤，指尖传来的凉意让她精神一振。
她看着丈夫满是汗渍却笑容灿烂的脸，再看看手中这罕见的、珍贵的无籽西瓜，心里那点最后的不安也被这沉甸甸的甜蜜和关怀彻底融化了。她轻轻咬了一口，清甜冰凉的汁水瞬间溢满口腔，带着盛夏阳光的味道，直冲心脾，那份甘甜仿佛能冲刷掉所有的苦涩和疲惫。
“嗯……真甜。”她抬起头，对着周振华，露出了一个带着西瓜汁水的、无比满足的笑容。
周振华看着妻子的笑容，只觉得比吃了蜜还甜。他又切下一大块，
递给高大娘：“妈，您也吃，解腻！”
高大娘接过西瓜，看着那罕见的无籽红瓤，又看看女儿满足的笑脸，再想想女婿这一连串的“大手笔”，
心里那点心疼钱的感觉，终究是被这实实在在的关怀和女儿脸上的笑容打败了。
她叹了口气，语气无奈却带着掩饰不住的笑意：“唉……你这孩子……真是……有钱也不能这么花啊……不过……这瓜，是真甜！”她狠狠咬了一大口，冰凉清甜的汁水顺着嘴角流下，也让她紧锁的眉头彻底舒展开来。
周振华自己也拿起一块，大口啃了起来，清凉甘甜的汁水顺着喉咙滑下，瞬间驱散了蹬车一路的燥热和疲惫。
他一边吃，一边含糊不清地说：“甜就多吃点！给红梅补水的！”
香甜的西瓜气息在病房里弥漫，清凉甘甜的滋味似乎也缓和了之前紧张的气氛。
邻床的婴儿似乎也闻到了这诱人的甜香，在姥姥怀里不安分地扭动着小脑袋，小嘴无意识地吧嗒着。
那农村妇人看着自己怀里咿咿呀呀的孩子，又看看高红梅手中那红得耀眼的无籽瓜瓤，再看看周振华那副恨不得把所有好东西都捧给妻子的样子，心里五味杂陈。
她默默低下头，哄着孩子，只是那哄孩子的声音里，似乎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对那份遥不可及幸福的向往和酸楚。
高大娘吃着瓜，看着邻床妇人落寞的样子，心里也不是滋味。
她犹豫了一下，拿起桌上另一块切好的、饱满的西瓜瓤，走到邻床边，递了过去：“大妹子，给孩子他妈……嗯，给你尝尝鲜？这无籽瓜，难得。”
妇人受宠若惊，连连摆手：“不不不！老姐姐，这太金贵了！我们……”
“拿着吧，”高大娘不由分说地把瓜塞进她空着的手里，语气带着一种朴素的善意，“一点瓜，不值啥。
大人嘴里没味儿，吃点甜的也好下奶。孩子闻着香呢。”
她指了指妇人怀里正眼巴巴望着西瓜的小婴儿。
妇人看着手里这块沉甸甸、冰凉凉的鲜红瓜瓤，又看看高大娘真诚的眼神，再看看那边正吃得香甜的周振华一家，眼泪再次在眼眶里打转。
她不再推辞，只是用颤抖的声音低低说了句：“谢谢……谢谢老姐姐，谢谢……大兄弟……” 她小心地掰下一点点最软的瓜心，抹了点汁水，放进怀里婴儿微微张开的嘴里。婴儿的小嘴立刻贪婪地吮吸起来，发出满足的咂咂声。
高红梅看着这一幕，又看看身边正埋头啃瓜、汁水横流却一脸满足的丈夫，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暖流和踏实感。
她小口小口地吃着手中冰凉甘甜的西瓜，只觉得这普通的夏日水果，此刻却甜进了她的灵魂深处。
窗外的阳光依旧炽烈，但病房里，却因为这清甜的西瓜和流动的温情，变得不再那么燥热难耐。周振华带来的，不仅仅是食物和衣物，更是一种足以对抗贫瘠和命运寒凉的、实实在在的温暖和希望。
周振华自己也在大口啃着瓜，清凉甘甜的汁水顺着喉咙滑下，驱散了所有燥热和疲惫。
他吃得兴起，嘴角还沾着一点红瓤，看着妻子和丈母娘满足的样子，再看看脚边那堆“奢侈”的新衣物。
他咽下嘴里的瓜，用手背抹了把嘴，脸上带着一种温柔的笑容，环视了一圈，目光最后落在高大娘和高红梅脸上：“妈，红梅，你们俩不是一直念叨我哪来的钱买这些吗？还担心我去干坏事儿？”他故意顿了顿，卖了个关子。
高大娘和高红梅立刻停下了吃瓜的动作，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他身上，充满了探究和等待下文的急切。邻床的妇人也下意识地竖起了耳朵。
周振华嘿嘿一笑，拍了拍那个已经被掏空、只剩下几缕瓜藤的旧麻袋：“钱，就在这儿挣的！”
“麻袋？”高大娘一脸茫然，看看麻袋，又看看周振华，完全不明白。
“西瓜！”周振华揭晓答案，声音里带着一丝自豪，“就是这西瓜！我卖西瓜挣的钱！”
“卖西瓜？”
高红梅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看着手里还没吃完的瓜瓤，“这瓜是咱家的？咱家西瓜什么时候这么好吃了……这么值钱？能买这么多东西？”
她实在无法把眼前这清甜的水果和那堆新衣服、肉面、煎饺联系起来。
“嘿嘿，这可不是普通的西瓜！”周振华挺直了腰板，眼神里闪烁着属于他前世的、那点精明的光，
“这是无籽西瓜！是咱们家里种的，只是用了省城农研所刚弄出来的高科技！产量少，味道好，还没籽！城里那些讲究人，就认这个！”
空间的事儿太玄乎了，还是找个借口瞒着他们比较好。
他拿起一块瓜皮，指着那光滑无籽的红瓤：“你们看，多干净！吃着多省心！这东西在省城大饭店、机关单位，卖得可贵了！
高红梅和高大娘都是地地道道的农村人，没出过远门，出过最远的远门也就是镇上，她们以为是什么高科技的品种，也就信了。
“周振华说得更起劲了，
脸上放光，
“那些城里人，穿着体面的，带着孩子的，一看是无籽瓜，尝一口这甜味儿，眼睛都不眨一下！尤其是那些带着孩子、怕孩子吃西瓜卡籽的，买得可痛快了！我这一车瓜，不到两天就卖光了！
赚了三百多块呢！” 他伸出三根手指，在空中晃了晃，语气里充满了“小试牛刀”成功的兴奋。
“三……三百多块？！”高红梅彻底惊呆了，手里的瓜瓤都忘了吃。这几乎相当于一个国企职工一年的收入了！
她看着周振华，仿佛第一次认识他。
那个沉默寡言、对家里事漠不关心的丈夫，竟然有这么大的本事？两天就挣了这么多？
高大娘更是张着嘴，半天合不拢。她看着周振华，眼神复杂极了，有震惊，有难以置信，但更多的是一种刮目相看和……隐隐的佩服！
她喃喃道：“两天……三百多块……就靠……靠卖这西瓜？”
她看看手里剩下的瓜皮，又看看周振华，终于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大手大脚”了。
这钱，是他用脑子、用腿脚、顶着日头实实在在挣来的！是为了她们娘俩挣的！
“对！就靠它！”
周振华用力点头，指着那些新衣服、新鞋袜，
“所以啊，红梅，妈，你们别心疼！这钱花在你们身上，值！衣服穿着，鞋穿着，袜子穿着！围巾披着！油抹着！咱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
他看向高红梅，眼神无比认真，“这西瓜，就是咱家第一个金疙瘩！以后，我还能找到更多这样的金疙瘩！”
邻床的妇人听着周振华的话，看着他意气风发的样子，再看看自己怀里安静下来的孩子，心里翻江倒海。
两天，三百多块……卖西瓜？
她看着高大娘和高红梅身上那明显簇新的衣服料子（虽然还没换上），看着她们床边堆满的好东西，再看看自己母女俩的寒酸……巨大的落差让她心里酸涩无比，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撼和……一丝渺茫的、被点燃的希望？原来……钱，还可以这样挣？原来命运，并非完全不可改变？
高红梅看着丈夫那张被汗水浸染又被西瓜汁水点缀、此刻却洋溢着自信和希望光芒的脸，听着他描绘的“金疙瘩”的未来，再看看手中那清甜无比的无籽西瓜，只觉得一股暖流和前所未有的力量从心底涌起。
她用力地点点头，声音带着哽咽，却无比坚定：“嗯！振华，我相信你！这瓜……真甜！”
病房里，西瓜特有的清甜香气依旧萦绕，但此刻，这香气里似乎又融入了另一种味道——那是汗水浇灌出的希望，是智慧撬动的财富，更是一个男人用行动为家人撑起的一片崭新天空的味道。
阳光透过窗户，暖暖地照在周振华身上，也照亮了高红梅眼中重新燃起的、对未来生活的无限憧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