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菲珍珠白色的身影，最终消失在东方渐沉的暮色与集结人群的剪影之中。
她带走的，是一部分愿意相信新生可能的幸存者，也带走了这片焦土上最后一丝属于外部世界的、有组织的救援气息。
现在，废墟之上，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人，以及池小橙掌心里那点随时会熄灭的微弱火星。
风声穿过扭曲的金属骨架，发出呜咽般的低鸣。
哈尔依旧侧躺在焦黑的地面上，维持着别过脸的姿势，仿佛这样就能隔绝掉苏菲临走前那句石破天惊的托付，以及自己那不受控制、红得发烫的耳尖所带来的尴尬。
但他紧绷的肩线和几乎屏住的呼吸，却暴露了他内心的极不平静。
池小橙跪坐在他身边，手里紧紧攥着卡西法的残核。
那点橘红色的火星比刚才更加黯淡了，明灭的间隔越来越长，仿佛一个疲惫至极的人，即将陷入永恒的沉睡。
残核表面的温度也在渐渐降低，那份微弱的温热，正不可逆转地流失。
不能再等了。
池小橙深吸了一口带着焦糊味的冰冷空气，试图压下喉咙口的哽咽和浑身上下叫嚣着的疼痛。
她看着哈尔拒绝沟通的背影，银灰色的发丝凌乱地沾着尘土，脖颈和手臂上新增的灰色结晶纹路在暮色中泛着冰冷的光。
“哈尔。”她开口，声音因为紧张和虚弱而有些沙哑。
哈尔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但没有回头，也没有回应。
池小橙不再犹豫。她知道，有些决定，只能由她来做，就像之前在废墟中徒手挖掘寻找卡西法一样。
苏菲说得对，他的心需要修，而修复的第一步，或许是……解决眼前迫在眉睫的能源危机——他那颗因为失去卡西法支持而濒临停摆的、半机械半血肉的心脏。
她伸出手，不是去碰他的肩膀，而是直接探向他心口的位置。
那里，隔着破损的衣物，能隐约感觉到一种不规则的、虚弱的搏动，像是缺了油的齿轮在艰难地卡顿转动。
她的指尖刚刚触碰到他的衣襟，哈尔就像被烙铁烫到一样，猛地一颤，终于转过了头。
银灰色的眼眸里充满了戒备、疲惫，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慌。
“你干什么？”他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明显的抗拒。
“你的心脏，”池小橙直视着他的眼睛，不让他躲闪，“它需要能量。卡西法……快不行了。”
她摊开另一只手，掌心那点火星微弱得仿佛下一秒就会融入渐浓的夜色。
哈尔的目光扫过残核，瞳孔骤缩，那里面翻涌起剧烈的痛苦，但他随即又猛地别开脸，几乎是咬着牙说道：“不用你管……我自己能处理。”
“处理？”池小橙的声音忍不住拔高，“你怎么处理？像之前那样，割开自己的胳膊放血喂给壁炉吗？还是像在舰桥上那样，强行分离连接，然后把自己搞得半死不活？”
她想起他解除契约时呕出的黑血和瞬间灰败的脸色，心口就是一揪。
哈尔被她的话噎住，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
他当然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有多糟，魔力近乎枯竭，结晶化在缓慢蔓延，心脏全靠之前池小橙蓝焰核心的残余能量和一股顽强的意志在支撑。
所谓的“处理”，不过是无计可施之下的嘴硬。
看着他这副固执又脆弱的样子，池小橙心头那股无名火和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楚交织在一起。
她突然俯下身，靠近他，近到能看清他长睫毛上沾着的灰尘，能感受到他因为虚弱而略显急促的呼吸。
“哈尔·辛德拉格，”
她一字一顿，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你是不是忘了，我们刚刚才用血重新签了契约？‘要解一起解’？现在卡西法要没了，你的心要是停了，我是不是也得跟着玩完？”
哈尔的睫毛剧烈地颤抖了一下，银灰色的眼眸终于重新对上了她的视线。
那里面有什么东西碎裂了，是傲慢，是伪装，还是最后一道防线？
池小橙看不分明，但她看到了一丝动摇。
就在这时，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话，哈尔的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他闷哼一声，手下意识地捂住了心口。
额头上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脸色变得比纸还白。
他试图调动那微乎其微的魔力去安抚或者说“检修”那颗与他生命息息相关的机械心脏，但魔力甫一触及，带来的却是撕裂般的剧痛！
那感觉，就像是有无数细小的、生锈的齿轮在他的胸腔里疯狂地反向转动、互相切割！
不仅仅是物理上的疼痛，更伴随着一种灵魂被硬生生从某个赖以生存的基座上剥离的恐怖空虚感。
“呃啊——！”他终是没能忍住，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呼，整个人蜷缩起来，之前强撑的气势荡然无存，只剩下最原始的、对痛苦的生理反应。
就是现在！
池小橙眼中闪过一丝狠色，不再有任何犹豫。
她一只手用力按住哈尔因为剧痛而绷紧的肩膀，另一只手紧紧攥着那块几乎感觉不到温度的卡西法残核，瞄准了他心口的位置——
那里，衣料之下，似乎能感觉到皮肉下机械结构的轮廓和那不祥的冰冷结晶感。
“忍着点！”她低喝一声，不知道是在对哈尔说，还是在给自己打气。
然后，她用尽全身力气，将那块布满裂痕的残核，狠狠地按向了哈尔的心口！
没有想象中的血肉模糊，也没有金属碰撞的声音。
就在残核接触到哈尔皮肤的一刹那，异变陡生！
哈尔心口的位置，突然亮起了微弱的光芒——那是之前血绘的共生咒文被激活了！
暗红色的血咒纹路如同烧红的烙铁般亮起，仿佛具有生命般，缠绕上那块残核。
与此同时，残核本身那点即将熄灭的火星，像是回光返照般，猛地爆发出最后一抹刺眼的橘红色强光！
“啊——！”哈尔发出比刚才更加凄厉的惨叫，身体剧烈地弓起，像是被一股巨大的力量贯穿。
他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被投入了熔炉，不是被焚烧，而是被一股蛮横的、熟悉的、却又无比微弱的力量强行入侵、接驳！
池小橙也被一股巨大的反冲力震得手臂发麻，但她死死地按住不放。
她看到哈尔心口的衣物在光芒中化为飞灰，露出下面皮肤上浮现的、更加复杂的机械结构与血肉交织的脉络，以及那不断蔓延的灰色结晶。
而卡西法的残核，正像一颗烧红的铆钉，被那血色的共生咒文强行“钉”向心脏的核心位置！
这个过程短暂却极其酷烈。
哈尔的惨叫声渐渐变成了压抑的、从喉咙深处挤出的呜咽，身体筛糠般抖动。
池小橙能感觉到手下他肌肉的痉挛和皮肤的滚烫。
就在她几乎要以为哈尔会就这样痛死过去的时候，所有的光芒骤然收敛！
哈尔猛地瘫软下去，如同一条脱水的鱼，只剩下胸膛剧烈的起伏和破碎的喘息。
汗水浸透了他的头发和残破的衣物。
池小橙的手还按在他的心口，掌心下，那块卡西法的残核……消失了。
或者说，是融入了他心脏的位置。
一片死寂。
几秒钟后，就在池小橙的心沉到谷底，以为失败了的瞬间——
咚！
一声沉闷的、却异常有力的搏动，从哈尔的胸腔内传来！
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
一声比一声稳定，一声比一声强劲！
与此同时，一抹奇异的、从未出现过的蓝金色光芒，透过哈尔心口的皮肤隐隐透射出来！
那光芒并不刺眼，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暖与生机，仿佛蕴含着某种新生的力量。
光芒流转间，隐约能看到一个极淡的、由蓝金色火焰构成的、类似卡西法鬼脸般的虚影一闪而过，带着一丝无奈，又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疲惫，随即彻底融入那稳定的搏动之中。
哈尔急促的喘息渐渐平复下来，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银灰色的眼眸，此刻像是被水洗过一样，虽然依旧布满血丝，带着深深的疲惫，但之前那种死寂的灰败感却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茫然，以及……
瞳孔深处，一丝微弱却真实存在的、跳跃着的蓝金色火苗。
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抚向自己的心口。
那里，皮肤完好，只是多了一个淡淡的、如同火焰灼烧过的蓝金色印记，正随着心跳微微发热。
一种久违的、温暖的力量感，正从那颗重新有力跳动的心脏，缓慢地流向他近乎枯竭的四肢百骸。
他看向池小橙，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只是那眼神，复杂得让池小橙心头巨震——有痛苦，有愤怒，有无奈，但似乎……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依赖？
池小橙瘫坐在地上，看着哈尔心口那稳定的蓝金色光芒，看着他那双重新映出火苗的眼睛，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
疲惫和伤痛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但她却忍不住，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燃料……续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