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雾裹着腥气扑面而来时，顾昭的后颈已经被冷汗浸透。
他望着那杆直逼心口的断枪，耳中嗡鸣着师父消失前的笑声——那是三年前他第一次修复成功古玉时，老人揉着他发顶的笑，是比任何暖炉都烫的温度。
\"昭昭！\"苏绾的尖叫混着赵铁山拽他胳膊的力道，他却突然定住。
右手不受控地摸向怀里，触到那方刻着\"双玉归衡\"的玉碑残片。
冰凉的玉质贴着掌心，像师父当年握着他的手教他握刻刀时的温度。
\"试试。\"他听见自己喉咙发紧的声音。
指尖刚覆上残片，胸口灵契突然灼痛。
那是他修复第一件古玉时，与玉中灵脉共鸣留下的印记，此刻正像被火炭烙着，顺着血脉往四肢百骸窜。
苏绾拽他的手突然一空——眼前景物开始扭曲，血雾、黑焰、影无尘的冷笑都像被揉皱的纸，最后凝成一点幽光，将他整个人吸了进去。
再睁眼时，顾昭站在一座玉阶铺就的殿宇里。
朱漆廊柱上盘着青铜云纹，每道纹路里都流转着微光，像无数双眼睛在看他。
四周浮着半透明的人影，有束发的老者，有挎着工具箱的青年，甚至有个扎着羊角辫的小丫头——他们的衣袍款式跨越千年，却都在朝他微微颔首。
\"玉衡血脉的继承者。\"
苍老的声音从殿首传来。
顾昭抬头，见一位鹤发白袍的老者正从汉白玉阶上缓步而下。
他腰间挂着块与顾昭怀中残片纹路相似的玉牌，眉眼间竟与师父有三分相像。
\"我是玄策使，千年前玉衡轩初代大匠。\"老者停在顾昭三步外，目光扫过他胸前发亮的灵契，\"你以为魂匣封的是灵魂？
错了。\"
他抬手一挥，空中展开一卷古画。
顾昭瞳孔骤缩——画中是座搭满席棚的广场，数百个修复师围着口破损的青铜鼎争论，有人举着拓片比划，有人捏着陶片争执。
最终人群分开，一位持玉衡令的长者上前，指尖轻点鼎身裂痕。
下一刻，鼎身腾起金芒，裂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魂匣封的是修复意志。\"玄策使的声音像晨钟，\"每个时代最顶尖的修复师，在油尽灯枯前会将毕生对古物的敬畏、对修复的执着封入其中。
不是为了续命，是为了告诉后来者——\"他指向画中那个持令长者，\"真正的修复，从来不是补全器物，是传承这份让文明延续的信念。\"
顾昭的喉咙发哽。
幻境里的风掀起他额前碎发，他望着画中逐渐清晰的鼎身铭文，突然想起师父房间里那本翻烂的《天工开物》，想起老人总说\"修物先修心\"时，眼底的光比任何古玉都亮。
\"你师父...\"玄策使的声音放软，\"他封入魂匣的，是怕你在这浊世里，丢了最初看古物时的热望。\"
殿外的光突然晃了晃。
顾昭猛地回头，看见幻境边缘泛起涟漪，像有人在敲一面看不见的镜子。
他想起现实里那道叩门声——三年前雨夜，师父房间传来的，一下，两下。
\"该回去了。\"玄策使抬手，玉阶尽头的光突然暴涨，\"记住，灵脉易修，人心难守。\"
再睁眼时，顾昭踉跄了半步。
现实里的腥气瞬间涌进鼻腔，他听见苏绾喊\"小心\"的尾音，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正从血雾里走出来。
\"昭昭。\"那声音像浸了温酒的月光，是苏绾惯常的清冷里带着点软。
她鬓角沾着血雾的碎末，眼尾泛红，和平时被赝品气到时的模样分毫不差。
顾昭的手指在身侧蜷起。
他望着\"苏绾\"伸过来的手，突然想起幻境里那些修复师的眼睛——每个虚影的瞳孔里都有光，像古玉里流动的浆。
而眼前这双眼睛，深潭般的黑里没有半分涟漪。
\"苏绾。\"他轻声唤，看着对方睫毛颤了颤，\"上周在云起拍卖，你说我修复的青釉瓷瓶'釉色像雨过天青'。\"他顿了顿，喉结滚动，\"可你知道的，那是柴窑的典故，你从不说这种酸话。\"
\"苏绾\"的表情僵了一瞬。
顾昭趁机攥住她手腕，灵契之力顺着掌心涌出。
淡金色的光裹住那只手，皮肤下立刻浮出青灰色的鳞纹，像是被剥了皮的蛇。
\"有意思。\"伪装碎裂的瞬间，甜腻的女声从喉间溢出。
鬼面狐的真容显现在血雾里：她眼尾勾着暗红纹饰，嘴角咧到耳根，\"能识破我的幻术...玉衡轩的小徒弟，比传闻中有趣多了。\"
她话音未落，影无尘的黑焰突然从另一侧窜来。
鬼面狐轻笑一声，化作一团黑雾钻进焰心，只余一串笑声在众人耳边炸开：\"别急着得意，游戏才刚开始呢~\"
血雾不知何时散了。
顾昭望着鬼面狐消失的方向，胸口灵契还在发烫。
他摸出怀里的玉碑残片，残片上的纹路正随着他的心跳微微发亮——像师父当年教他握刻刀时，掌心传来的温度。
苏绾走过来时，他正低头盯着地面。
那里有几滴血雾没来得及消散，在青砖上腐蚀出焦黑的小坑。
\"刚才...\"苏绾欲言又止，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袖口，\"你看她的眼神，像在看什么脏东西。\"
顾昭抬头，看见她眼底真真切切的关切——这才是他熟悉的苏绾，会因为他修复古玉时忘记吃饭而瞪他，会在拍卖会上把重要拍品的资料悄悄塞进他工具箱的苏绾。
\"我好像...\"他轻声说，喉间突然发紧，\"更懂师父了。\"
远处传来警笛声。
柳如烟蹲在地上收镇灵符，赵铁山对着空气挥了挥铜锤，骂骂咧咧说\"这鬼东西跑得比兔子还快\"。
影无尘站在阴影里，黑瞳里的火焰暗了暗，转身时袖中滑出半截锁链——链身上刻着细密的噬灵纹。
顾昭望着那抹黑影，突然想起幻境里玄策使的话。
他摸了摸胸口的灵契，那里的温度透过衬衫渗进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