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昭拆开牛皮纸信封时，指腹先蹭到了青铜印章的棱边。
那枚刻着\"玉衡轩沈砚\"的印章泛着温润的包浆，和他记忆里师父案头的那方分毫不差——三年前师父失踪那晚，他亲手锁进保险柜的印章，此刻正压在泛黄地图上。
\"昭哥？\"苏绾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她穿着浅灰职业装，发尾还沾着旅馆空调的凉意，\"楚云说监控查到寄信人用了灵隐术，Ip在东南亚......\"
话音顿住。
她看见顾昭捏着地图的手在抖，指节泛白得近乎透明。
地图上那座飞檐古寺的轮廓被晨光镀成金红，像团烧进眼里的火。
\"是师父。\"顾昭的声音哑得厉害，喉结滚动两下，\"他留下的。\"
苏绾脚步轻了些，在他身侧站定。
她见过顾昭修复古物时的专注，见过他识破赝品时的锐利，却极少见到他眼底这种近乎滚烫的灼——那是三年来，第一次有了确切的方向。
\"订最快的机票。\"她掏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翻飞，\"楚云已经联系当地守灵人分支，古寺在湄公河上游，属于境外节点。\"
\"我去整理装备。\"楚云的声音从走廊飘进来。
这个总抱着笔记本的青年探进半张脸，镜片后的眼睛亮得反常，\"灵封盒要换防辐射衬里，影蛇的灵映术变种需要干扰器......\"他的话被顾昭突然的动作截断。
青年忽然站起身，将地图和印章小心收进贴身口袋。
他抬头时，苏绾看见他眼尾泛红，却笑得像当年第一次独立修复瓷片时那样：\"走，找我师父去。\"
飞机穿越赤道时，顾昭望着舷窗外翻涌的云层，掌心的残玉微微发烫。
这是他第三次触摸到与师父相关的线索——第一次是半块残玉，第二次是\"归衡\"玉，这次，是直接指向归墟源头的地图。
\"温度在升高。\"苏绾的声音从身侧传来。
她正握着他的手腕，指尖搭在他脉搏上，\"残玉和归衡玉的共鸣频率比在藏渊时强了三倍，说明......\"
\"说明古寺离归墟源头更近。\"顾昭接话。
他望着苏绾垂落的发梢，忽然想起三年前师父教他辨认玉质时说的话：\"玉有灵，会认主，更会指路。\"此刻这两块玉，正用体温给他指路。
下飞机时，湿热的风裹着香火味扑面而来。
古寺隐在葱茏山林里，断墙残碑间还能看出当年的飞檐斗拱。
当地守灵人分支的负责人是位年迈的僧侣，眉骨处有道旧疤，见他们到来，合十时手腕上的菩提子串发出细碎的轻响：\"小友们来得巧，三日前镜渊的波动突然剧烈，老衲正欲传信。\"
他引着众人走进主殿废墟，从袈裟里摸出卷着绢帛的竹筒。
展开时，霉味混着墨香散开，绢帛上的字迹斑驳却清晰：\"双玉归衡，非终，乃始。
镜渊通古今，可渡魂，可引劫。\"
顾昭的呼吸陡然一滞。
他摸出怀里的残玉，月光般的光泽映在绢帛上，恰好覆盖住\"归衡\"二字——和师父旧笔记里画的玉纹完全重合。
\"镜渊通道的节点就在此处。\"老僧侣指向殿后塌陷的青石地，\"当年唐代遣唐使在此立镜，连通东西两域，后因凶物现世被封印......\"
话未说完，顾昭已经蹲下身。
他的指尖拂过青苔覆盖的石砖，突然触到一片冰凉——半面铜镜嵌在砖缝里，镜面蒙着灰，边缘錾刻的缠枝纹却依然清晰。
\"这是......\"苏绾俯身，瞳孔微微收缩，\"唐镜，海兽葡萄纹，但......\"
\"缺了半面。\"顾昭接口。
他的掌心贴上镜背，金芒从指缝渗出——点化万物的能力自动运转。
眼前浮现出灵脉网络：断裂的纹路像蛛网般蔓延，却在某个方向突然变得清晰，仿佛有另一股力量在牵引。
\"和我身上的铜镜！\"他猛然抬头，从背包里摸出在藏渊库房得到的那面血色铜镜。
两枚铜镜刚一靠近，空气里便响起嗡鸣。
顾昭的太阳穴突突作痛，眼前的光影开始扭曲——
青砖地面裂开细缝，黑雾从中涌出。
但这次黑雾里没有影蛇的冷笑，反而浮起一片波光。
顾昭看见自己的倒影在镜中摇晃，然后，一个身影从波光里走了出来。
是沈砚。
三年前失踪时还穿着青灰色唐装的男人，此刻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连帽衫，额角有道新伤。
他站在镜中，伸手触碰镜面，嘴唇开合：\"昭昭，别信......\"
\"师父！\"顾昭扑过去，指尖即将触到镜中手掌的瞬间，后颈突然泛起寒意。
\"顾昭小心！\"苏绾的灵封帕破空而来。
顾昭本能侧滚，金属撞击声在耳畔炸响——影蛇从断墙后转出，黑色风衣被风掀起，腰间挂着个金属装置，表面爬满暗红纹路。
\"灵控装置。\"楚云的声音从后方传来，他的笔记本屏幕闪着红光，\"干扰灵脉用的，黑曜会新研发的......\"
\"闭嘴。\"影蛇舔了舔嘴角，目光锁定顾昭怀里的铜镜，\"双玉归衡，镜渊通道，黑曜会要的是这东西的力量。
你们......\"他突然闷哼一声，手死死按住太阳穴，\"挡路了。\"
顾昭借着翻滚的势头退到铜镜前。
镜中沈砚的影像还在，正拼命比划着手势——那是他们师徒特有的修复暗号，\"小心背后\"。
\"镜渊非单向，亦可唤魂归。\"
熟悉的女声在耳畔响起。
顾昭转头，看见镜中女子的灵影浮在铜镜上方，广袖轻扬间，两枚玉从他口袋里飞出，与铜镜共鸣。
金色光网瞬间笼罩全场。
\"师父！\"顾昭大喊，将残玉和铜镜贴在一起。
镜中沈砚的手掌突然穿透镜面，握住了他的手。
有温热的触感传来，带着他熟悉的檀香味——是师父常用的修复膏味道。
\"昭昭，镜渊尽头......\"沈砚的声音断断续续，\"守灵人体系......被污染了......\"
影蛇的嘶吼打断了对话。
他腰间的灵控装置爆发出刺目红光，黑雾裹着他的手臂暴涨，却在触及光网时发出嗤啦声响。
他的脸扭曲成两副模样：一副阴鸷如前，另一副却带着惊恐，嘴唇开合：\"我......不想再被操控了......\"
\"他被凶物寄生了。\"老僧侣突然开口。
他不知何时抄起了根降魔杵，杵尖泛起金光，\"灵控装置在抽取他的灵识，喂给镜渊里的邪念。\"
顾昭握着镜中传来的温度，突然明白影蛇之前那些疯狂举动的缘由——不是单纯的贪婪，是被更强大的恶意操控。
他收紧与沈砚交握的手，对苏绾喊：\"封镜渊！\"
苏绾的灵封帕化作金绳，缠住铜镜四角。
楚云的笔记本弹出激光束，精准切断灵控装置的电源。
影蛇在黑雾里蜷缩成一团，最后看了顾昭一眼，那眼神里竟有几分解脱，然后晕了过去。
\"通道暂时封锁了。\"老僧侣擦了擦额头的汗，\"但镜渊连通古今，若想彻底解决......\"他从袈裟里摸出枚青铜钥匙，表面刻着模糊的云纹，\"需找到'初镜'，它在西域古道的最深处。\"
顾昭接过钥匙，指尖触到云纹时，残玉在口袋里剧烈发烫。
他望向西方，那里有连绵的山脉在晨雾中若隐若现。
\"我们走。\"他转头对苏绾和楚云说。
苏绾将灵封帕收进袖中，嘴角难得翘起半分：\"我就说，你这小修复师，迟早要搅翻天。\"
楚云推了推眼镜，屏幕上已经跳出西域的天气和守灵人分支联络方式。
他合上电脑，指节敲了敲背包：\"干扰器够用到喀什，灵封盒换了三重衬里，师父的线索......\"
\"师父还活着。\"顾昭打断他，声音轻却坚定，\"只是被困在镜渊尽头。
我们要找到他。\"
回程的飞机上，顾昭把镜钥和铜镜并排放在小桌板上。
月光透过舷窗，照在镜钥的云纹上，竟在铜镜表面投出个模糊的图案——像是座更高大的古寺，又像是某种更古老的器物。
他摸出手机，给玉衡轩的老伙计发了条消息：\"准备些西域的修复工具，特别是修复古镜的材料。\"
手机屏幕熄灭前，他看见苏绾靠在座椅上小憩，睫毛在眼下投出阴影；楚云抱着笔记本，嘴角还沾着飞机餐的面包屑。
残玉在口袋里轻轻发烫，像在说：该出发了。
而那枚镜钥，正安静躺在铜镜旁，等待着下一次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