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绿色的“稳定剂”像一道冰封的河流，强行镇抚着体内翻腾的“酒液”和后腰那蠢蠢欲动的印记，带来的短暂平静却比痛苦更加令人不安。代价是什么？我不知道，只能感受到一种被更深层次锁定的冰冷。
手中的新训练计划表薄薄一张纸，却重逾千斤。“实战对抗”四个字像淬血的刀锋，散发着赤裸裸的残酷气息。对手是“发酵”完成的“成品”——那些眼神麻木、行动高效、仿佛被抽空了灵魂的“工具”。
第二天，当我被带到训练场中央那个标准的八角形格斗笼前时，一种物伤其类的悲哀和冰冷的恐惧同时攥紧了我的心。
笼子里，一个编号为“09”的“成品”已经站在那里。他身材匀称，肌肉线条流畅，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没有任何焦点，仿佛一具等待指令的机器。他身上散发出的“味道”很淡，是一种被高度提纯、抹去了个人特征的冰冷效率感，像一把开了刃却毫无生气的刀。
疤脸男站在笼外，抱着胳膊，脸上带着残忍的期待：“737，你的第一个对手，09号。擅长近身格斗，神经反应速度经过优化，痛觉感知被抑制百分之七十。规则很简单——让他失去行动能力，或者你躺下。开始！”
随着他话音落下，笼门哐当一声关闭。
09号那空洞的眼睛瞬间锁定了我，没有任何预兆，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般猛扑过来！速度极快！动作简洁直接，没有任何多余花哨，直取我的咽喉和关节！
好快！
我瞳孔一缩，几乎是凭借这些天被折磨出的本能，狼狈地向后翻滚躲闪。那凌厉的拳风擦着我的脸颊掠过，带起一阵火辣辣的疼。
不能硬拼！他的力量和速度都远超于我，而且没有痛觉！
我立刻试图调动感知力，想像之前干扰“调律师”那样，去冲击他的意识。
然而，当我那初步驯服的感知力刚刚延伸出去，触碰到09号时，却感到一种极大的滞涩感！他的意识外围仿佛包裹着一层冰冷光滑的屏障，我的感知力难以渗透，就像水流无法侵入密封的玻璃瓶！
是“发酵”完成后的防御机制？还是被特殊处理过？
就这么一滞的瞬间，09号的第二波攻击已经到了！一记低扫腿如同钢鞭般抽向我的小腿骨！
我躲闪不及，只能勉强架起手臂格挡！
“砰！”
一股巨大的力量传来，我整条手臂瞬间麻木，人也被踹得踉跄后退，重重撞在笼壁上，震得五脏六腑都在翻腾！
该死！感知干扰效果甚微！
09号没有任何停顿，如同不知疲倦的机器，再次扑上，拳脚如同狂风暴雨般落下！
我只能凭借这些天被疤脸男虐打出的、近乎本能的闪避和格挡技巧，在狭小的笼子里狼狈不堪地躲闪、招架，每一次碰撞都让我痛彻骨髓，如同被一辆高速行驶的汽车不断撞击！
这样下去不行！我迟早会被他耗死或者直接打残！
我必须找到办法！
集中精神！感知！不是掠夺，是感知！
教官的话在脑中回响。我放弃了对09号意识屏障徒劳的冲击，转而将感知力高度集中，不再试图“侵入”，而是像雷达一样，全力捕捉他攻击时肌肉的细微颤动、重心的转移、能量运行的微弱轨迹！
额角剧烈抽痛，大脑超负荷运转！
来了！
在他一记右直拳轰向我面门的瞬间，我那高度集中的感知力捕捉到了他左肩一个极其细微的、为了平衡发力而产生的瞬间凝滞！
就是现在！
我没有后退，反而猛地向前踏步，险之又险地偏头躲过那致命一拳，同时右手并指如刀，将全身的力量和这些天被催化出的、那丝微弱的能量引导至指尖，狠狠地戳向他左肩那个凝滞的点！
这不是格斗技巧，这是基于感知的、精准的“破障”！
“噗！”
一声沉闷的声响！
09号那原本行云流水的动作猛地一僵！左肩仿佛某个精密的齿轮被卡入了异物，整个攻击节奏瞬间被打乱！那空洞的眼神似乎也波动了一下！
有效！
我心中刚升起一丝希望，09号却以一种近乎非人的协调性，强行扭转身体，右腿如同毒蝎摆尾，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踢向我的肋部！
太快了！我根本来不及反应！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响起！
剧烈的疼痛瞬间席卷了我的左侧身体！我甚至能感觉到肋骨断裂的尖端刺破肌肉的触感！
“呃啊！”我惨叫一声，被巨大的力量踢飞出去，再次狠狠撞在笼壁上，眼前一黑，哇地喷出一口鲜血！
败了……还是败了……差距太大了……
09号没有丝毫怜悯，再次面无表情地逼近，抬起脚，就要朝着我受伤的肋骨踩下！
这一脚下来，我恐怕就彻底废了！
绝望瞬间攫住了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我那因为剧痛和绝望而再次沸腾的感知力，仿佛被逼到了另一个极端！不再是精细的捕捉，而是变成了一种混乱的、带着我所有痛苦、恐惧和不甘的负面情绪辐射，如同无形的冲击波，猛地扩散开来！
这种辐射无法穿透09号那冰冷的意识屏障，却无意中干扰到了笼子外，某个正在监控数据的、连接着“调律师”设备的终端！
“滋啦——”
终端屏幕猛地闪烁了一下，跳出一连串混乱的错误代码！
而就在这短暂的干扰瞬间，09号那即将踩下的脚，竟然猛地顿住了！他整个人如同断电的机器人，僵硬地站在原地，眼神中的空洞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数据流紊乱般的闪烁！
是外部指令传输被干扰了？！
机会！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我甚至来不及思考原因，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猛地向前一扑，抱住09号那双僵直的腿，用力一掀！
“砰！”
09号沉重地摔倒在地。
几乎同时，终端恢复正常，09号眼中的紊乱消失，重新变回空洞，他立刻就要挣扎起身！
但疤脸男的声音已经响起：“停！第一场，737……惨胜。”
笼门打开。我瘫在09号旁边，大口咳着血，肋部的剧痛几乎让我昏厥。胜利？这算什么狗屁胜利！
工作人员面无表情地进来，将僵硬的09号拖走，像对待一件损坏的器械。另一个人则粗暴地给我注射了一针止痛剂和快速凝血剂。
疤脸男走进笼子，蹲在我面前，眼神不再是纯粹的嘲弄，而是带着一种审视和一丝不可思议。
“歪打正着的本事倒是不小。”他哼了一声，“居然能干扰到外部指令传输？虽然只是万分之一秒的波动，但也算你走了狗屎运。”
原来如此……是我那混乱的情绪辐射意外干扰了信号？
“下一场，十分钟后。”他扔下这句话，转身离开。
接下来的几天，我如同生活在一个永不结束的噩梦里。
一场接一场的“实战对抗”。对手各不相同，有的和09号一样是近战格斗型，有的则擅长远程精神干扰，有的甚至能散发出令人情绪低落或狂暴的“味道”领域。
我每一次都打得极其艰难，遍体鳞伤，无数次濒临死亡。肋骨的伤还没好利索，又添新伤。
但我发现，在这种极致的生死压力下，我那被“淬火”和“催化”锻造的“容器”和感知力，正在以一种惊人的速度被“实战”这本最残酷的教材打磨着。
我渐渐能更快地捕捉到对手的弱点“频率”，能更精准地运用那丝微弱的能量进行“破障”一击，甚至开始能勉强在承受精神干扰的同时，保持一丝清醒的意识。
我更深刻地体会到，所谓的“实战对抗”，本质上就是一种残酷的“勾对”。将我们这些不同的“酒”扔在一起，强迫我们互相碰撞、渗透、压制，最终要么被“兑淡”，要么“兑”出更烈、更诡异的“新口味”，供“樽”筛选和使用。
而我，这坛“劣酒”，凭借着那点异常的“兼容性”和混乱的“破坏力”，竟然在一次次的惨胜中，顽强地存活了下来。
疤脸男看我的眼神越来越凝重，记录的数据也越来越厚。
直到一天，我的对手换成了一个编号“22”的女性“成品”。
她看起来甚至有些瘦弱，站在笼子里，眼神和其他“成品”一样空洞。但她身上散发出的“味道”却极其奇特——是一种高度数据化的、冰冷的计算感，仿佛她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台人形计算机。
战斗开始，她并没有立刻进攻，而是双眼之中猛地闪过无数细密的、如同数据流般的亮蓝色光芒！
瞬间！
我感觉到周围的环境仿佛发生了微妙的变化！空气的阻力、地面的摩擦力、甚至光线的折射，都似乎被纳入了某种复杂的计算中！
她动了！速度并不算最快，但每一步、每一个动作都精准、高效到了极致！仿佛能预判我所有的闪避路线！我的攻击总是被她以毫厘之差轻松躲过，而她的反击却总能出现在我最难受、最无法发力的点位！
这根本不是格斗！这是在解一道物理题！而我，就是那个被计算的变量！
我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比面对09号时更加绝望！我的感知力能捕捉到她的动作，却完全无法预测那背后冰冷的数据逻辑！
很快，我就浑身是伤，被逼到了笼角。
22号眼中数据流再次疯狂闪烁，她抬起手，五指张开，对准了我。一股强烈的、被锁定的感觉袭来！
她要发动某种基于计算的、无法闪避的终极攻击！
我瞳孔放大，死亡的阴影再次笼罩！
就在这绝望的时刻——
我那高度紧张、试图计算她计算逻辑的感知力，仿佛在极度压力下再次发生了某种异变！我没有去感知她的动作，也没有去感知能量，而是不由自主地、疯狂地“刺”向她眼中那流动的数据流本身！
这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我的意识仿佛闯入了一条由0和1构成的、冰冷奔腾的河流！无数信息碎片冲刷着我的感知，带来剧烈的头痛和眩晕！
但就在这疯狂的“入侵”中，我竟然捕捉到了那数据流底层，一丝极其微弱、却被反复加密隐藏的……残留的个人情绪碎片！
那是一段被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关于“女儿”的记忆碎片！一个模糊的、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的笑脸，混合着一种深沉的、无法被彻底抹除的思念与悲伤！
这个发现让我猛地一愣！
22号那绝对精准的动作，也因此出现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几乎无法察觉的计算延迟！也许是那残留的情绪碎片干扰了绝对理性的运行？
千分之一秒的机会！
我放弃了所有防御，将最后的力量凝聚起来，不是攻击她的身体，而是朝着那丝被捕捉到的、隐藏在冰冷数据下的悲伤频率，发出了一道凝聚了我所有同情与绝望的精神共鸣！
我没有试图摧毁，而是试图……“连接”？
22号那闪烁着数据流的眼睛，猛地凝固了！
那绝对冰冷的计算感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混乱和挣扎！她抱着头，发出了无声的嘶吼，身体剧烈颤抖，眼中数据流和人性化的痛苦疯狂交替闪烁！
她僵直在原地，攻击无法发出。
笼外的疤脸男和监控人员似乎也愣住了，设备发出刺耳的警报声！
“强制终止！立刻强制终止！”疤脸男的吼声传来。
22号猛地抽搐了一下，眼中的光芒彻底熄灭，软软地瘫倒在地，如同断线的木偶。
我站在笼子里，浑身浴血，喘着粗气，看着被拖走的22号，心中没有任何胜利的喜悦，只有无尽的冰冷和悲哀。
我们，都是被剥夺了一切的可怜容器。
当晚，我被单独带到了一个全封闭的分析室。
教官和“调律师”都在。巨大的屏幕上，正反复慢放着我与22号战斗的最后画面，尤其是那导致她系统崩溃的瞬间。
“调律师”眼神灼热，兴奋地指着屏幕上一组极其复杂的数据波动：“看到了吗？就是这里！他的精神频率精准地匹配到了22号底层人格碎片的情感残留频率！这不是攻击，是共鸣！是极其罕见的‘情感漏洞’利用！这比直接破坏她的处理核心更高效！这简直是……”
教官抬手打断了他，目光如同两把冰锥，死死地钉在我身上。
“你不是歪打正着，737。”他的声音低沉而肯定，“你在学习。学习如何利用‘味道’，如何寻找‘频率’，如何将你的‘劣势’变成致命的‘毒药’。”
他走到我面前，逼视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是怎么做到了？你是怎么找到那个隐藏的‘情感漏洞’的？”
我看着他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又想起22号最后那痛苦挣扎的模样。
我知道，我不能再完全用“不知道”来搪塞了。
我缓缓抬起头，迎着教官的目光，声音因为受伤和疲惫而沙哑，却带着一丝不同以往的平静：
“我……尝到的。”
“我尝到了她数据味道下面……藏着的……那点苦。”
教官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
分析室里，只剩下屏幕数据流动的微弱光芒，映照着我们三人各异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