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野的指尖悬在舱门控制面板前，指腹的薄茧蹭过冰凉的金属边缘。“破浪号”科考船外，木星的大红斑像只缓缓眨眼的独眼，将淡橙色光晕透过观测窗筛进来，在他藏青色制服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小林，发什么呆？老周在A区等你校准光谱仪呢。”通讯器里传来老王的声音，带着电流特有的滋滋声，“那老家伙今早跟我叨叨，说粒子密度又异常了，像是……活的。”
林野扯了扯嘴角，没接话。这是“破浪号”在木星轨道驻留的第三个月，舱内悬浮的发光粒子从上周开始变得诡异。起初只是维修通道里偶尔闪过的微光，像被风吹动的萤火虫，可昨天小杨在实验室加班时，竟拍到粒子聚成了类似人手的形状，在培养皿上方悬了整整三分钟。
推开A区舱门，淡蓝色的粒子立刻围了上来，林野下意识屏住呼吸。这些粒子比标准实验室用的荧光剂亮三倍，却没有丝毫温度，落在袖口上时，像极了雪花落在皮肤表面的触感，转瞬就消失了。
“来了？你看这个。”老周的声音从控制台后传来，他头发花白，眼眶下挂着浓重的青黑，显然又是一整夜没合眼。全息屏幕上，无数光点正以不规则的轨迹游动，时而分散成雾，时而聚拢成扭曲的线条，“我对比了前两周的数据，它们的运动模式……在模仿我们的动作。”
林野的心猛地一沉。他调出自己昨天记录的参数，指尖划过屏幕上跳动的曲线。果然，粒子聚集的频率，竟和他昨天开关舱门的次数完全一致。
“不可能是巧合。”老周把保温杯重重放在桌上，杯壁上的水珠顺着桌沿滴进地板的缝隙，“小杨说昨晚粒子在她头顶悬了半小时，你猜怎么着？那丫头昨晚正好在视频通话，跟她女儿讲睡前故事，粒子闪烁的节奏，和她说话的语调一模一样。”
就在这时，通讯器突然发出刺耳的警报声，红色警示灯在舱内疯狂闪烁。林野一把抓过对讲机，里面传来小杨带着哭腔的尖叫：“b区！b区的粒子……它们在撞培养舱！快过来！”
三人冲过走廊时，沿途的粒子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纷纷涌向b区的方向。那些原本分散的光点此刻聚成了半透明的“潮水”，在舱壁上撞出沉闷的声响，每一次撞击，舱内的灯光就暗一分。
“小杨！开门！”老王用力拍着b区的舱门，控制面板上的指示灯忽明忽灭，显示内部气压正在异常下降。
几秒钟后，舱门终于缓缓滑开，一股夹杂着粒子的冷风扑面而来。林野最先冲进去，却在看到眼前的景象时僵在原地。小杨蜷缩在墙角，脸色惨白如纸，而她面前的培养舱，此刻正被密密麻麻的粒子包裹着，舱壁上竟浮现出一张模糊的人脸。
那“脸”没有五官，却能清晰地看出轮廓，粒子在舱壁上流动着，像是在努力勾勒出眼睛和嘴巴的形状。老周颤抖着举起检测仪，屏幕上的数据瞬间飙升到最大值，发出刺耳的蜂鸣。
“它们在吸收培养舱里的样本。”老周的声音发颤，“是我们从木星环带采集的微生物样本，它们在吞噬活体细胞！”
林野突然想起三天前的事。那天他在维修通道更换过滤器时，曾发现通风口处堆积着大量粒子，当时他以为是设备老化导致的荧光剂泄漏，还清理过一次。现在想来，那些粒子根本不是泄漏的试剂，而是在通过通风系统，悄无声息地渗透到船舱的每一个角落。
“不对。”小杨突然开口，声音沙哑，“昨天我给样本换营养液时，粒子还只是绕着培养舱转，直到……直到我把我女儿的头发样本放进去。”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集中在她身上。小杨的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掉，声音带着悔意：“我女儿有哮喘，我想试试能不能从木星微生物里提取抑制因子，就偷偷带了她的头发样本，昨天下午刚放进培养舱……”
话音未落，培养舱上的“人脸”突然动了起来，粒子流动的速度加快，竟在舱壁上形成了一道清晰的划痕，像是在写字。林野凑过去，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那划痕分明是三个字母：“mIA”。
“是我女儿的名字。”小杨崩溃地捂住脸，“它知道我女儿的名字！”
老王突然抓住林野的胳膊，声音急促：“你还记得吗？上周我们出舱维修时，你头盔的摄像头故障过一次，当时是不是拍到过什么？”
林野猛地想起那件事。上周他和老王出舱维修太阳能板，头盔摄像头突然黑屏了三分钟，当时他以为是信号干扰，没太在意，回来后也只是简单记录了故障。现在想来，那三分钟里，极有可能有什么东西附着在了他的头盔上，跟着他回到了船舱。
“粒子在复制。”老周突然说，他指着检测仪上的曲线，“它们吞噬活体细胞后，数量在呈指数级增长，而且……它们在模仿生命体的特征，刚才的人脸，还有小杨女儿的名字，都是它们模仿的结果。”
舱内的灯光突然闪烁了一下，所有的粒子瞬间朝一个方向聚拢，形成了一条细长的“带子”，顺着通风口钻了进去。老周脸色大变：“它们要去驾驶舱！一旦控制了导航系统，我们就全完了！”
四人朝着驾驶舱狂奔，沿途的粒子越来越多，有些甚至开始主动攻击他们。落在皮肤上时，不再是冰凉的触感，而是像细小的针一样，扎得人生疼。林野的手背被粒子蹭到，立刻起了一片红肿的疹子，又疼又痒。
“快关门！”老王大喊着按下驾驶舱的关门按钮，可粒子的速度比他们更快，一道“光流”抢先钻了进去，落在了主控屏幕上。屏幕瞬间黑屏，接着又亮起，上面竟出现了小杨女儿的照片。那是小杨手机屏保的照片，粒子竟然连这个都模仿了。
“它们在获取信息。”林野盯着屏幕，突然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船舱里所有的电子设备都有联网，它们在通过设备获取我们的个人信息，模仿我们的行为，甚至……读取我们的记忆。”
老周突然咳嗽起来，他捂住胸口，脸色变得青紫。林野这才发现，老周的脖子上有一片红色的印记，像是被什么东西勒过。“我刚才在A区时，粒子缠过我的脖子。”老周艰难地说，“它们在试探，试探我们的弱点。”
小杨突然指向窗外，声音颤抖：“你们看！”
所有人都看向观测窗，木星的大红斑此刻竟变得异常明亮，无数细小的光点从红斑里飘出来，朝着“破浪号”的方向移动。那些光点和舱内的粒子一模一样，只是体积更小，数量却多得惊人，像一片正在逼近的星云。
“是母体。”老周的声音带着绝望，“舱内的粒子只是先锋，它们在召唤母体，一旦母体到达，整个飞船都会被粒子吞噬。”
林野突然想起什么，他冲向储物舱，边跑边喊：“我有办法！上次出舱时，我带了高能紫外线灯，实验室用的，能杀死微生物，说不定对粒子也有效！”
老王和小杨立刻跟上他，老周则留在驾驶舱，试图重启主控系统。储物舱里，林野翻出一个银白色的箱子，里面装着四盏高能紫外线灯，这是他们用来给实验样本消毒的设备，功率极大，能在短时间内杀死绝大多数微生物。
“快！把灯打开！”林野按下开关，一道刺眼的紫光立刻射了出来。靠近灯光的粒子瞬间像被烧融的雪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小杨和老王也立刻打开紫外线灯，三道紫光在舱内形成了一道屏障，粒子不敢再靠近。
“有效！”小杨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希望，“我们可以用紫外线灯清理船舱，然后……”
她的话突然停住，目光惊恐地看向林野的身后。林野猛地回头，只见老周站在储物舱门口，脸色苍白，他的脖子上，粒子正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形成了一道“项圈”，而他的眼睛里，竟布满了细小的光点，像是有无数粒子在他的眼球里游动。
“老周！”林野大喊着举起紫外线灯，却被老周挥手拦住。老周的声音变得沙哑，像是被什么东西控制着：“别……别开灯，它们说……它们只是想回家。”
“回家？”老王皱起眉头，“它们的家在哪里？”
“在……木星的核心。”老周的身体开始颤抖，粒子在他身上流动的速度越来越快，“它们原本是木星核心的能量体，因为木星风暴被卷到了环带，我们的飞船……干扰了它们的磁场，它们只是想借助飞船的能量，回到木星核心。”
所有人都愣住了。林野看着老周眼睛里的光点，突然想起检测仪上的数据。粒子的磁场频率，和木星核心的磁场频率惊人地相似。难道从一开始，他们就误会了这些粒子？它们不是在攻击，只是在试图和他们沟通，试图借助飞船的能量回到家园？
“那它们为什么要模仿小杨女儿的名字？为什么要形成人脸？”林野追问，手里的紫外线灯没有放下。
老周的嘴角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粒子在他的脸上流动，形成了一道扭曲的弧线：“它们不会说话，只能模仿我们的行为和信息，想让我们明白它们的意思……刚才攻击你们，是因为你们想伤害它们，它们只是在自卫。”
舱内突然安静下来，只有紫外线灯发出的轻微嗡鸣。林野看着老周身上的粒子，又看了看窗外正在逼近的“星云”，心里充满了矛盾。如果老周说的是真的，那么他们之前的行为，无异于在屠杀一群想回家的“生命体”；可如果老周被粒子控制了，他们现在放下武器，就等于把整个飞船拱手相让。
“小林，把灯关了。”老王突然说，他放下了手里的紫外线灯，“我相信老周，也相信这些粒子。如果它们真的想伤害我们，早在我们发现它们的时候就动手了，没必要等到现在。”
林野犹豫了一下，看向小杨。小杨点了点头，也放下了紫外线灯：“我女儿的名字，它们只是想告诉我，它们知道我的心意，没有恶意。”
林野深吸一口气，按下了紫外线灯的开关。紫光消失的瞬间，老周身上的粒子立刻停止了流动，慢慢从他的皮肤上脱落，回到了空气中，像一群温顺的萤火虫。老周的眼睛恢复了正常，他咳嗽了几声，脸色渐渐红润起来。
“它们说，谢谢我们。”老周笑着说，“它们需要飞船的核聚变反应堆提供能量，只要我们调整反应堆的频率，和木星核心的磁场同步，它们就能借助能量流回到木星核心，不会伤害我们。”
四人立刻前往反应堆控制室，老周根据粒子传递给他的信息，调整着反应堆的频率。当频率调整到和木星核心磁场一致时，舱内的粒子突然全部朝着反应堆的方向聚拢，形成了一道耀眼的“光柱”，顺着反应堆的能量管道冲了出去，穿过观测窗，朝着木星的方向飞去。
窗外，那些从木星大红斑里飘出来的“星云”，此刻也朝着“光柱”的方向移动，和舱内飞出的粒子汇合，形成了一条连接飞船和木星的“光带”，在宇宙中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
小杨看着那道“光带”，眼泪又流了下来，这次却是欣慰的泪水：“它们回家了。”
林野靠在控制台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看着窗外的木星，突然觉得，宇宙的奥秘远比他们想象的更神奇，那些看似可怕的未知事物背后，或许隐藏着不为人知的温柔。
三天后，“破浪号”开始返航。林野在航行日志上写下了这样一段话：“在木星轨道，我们遇到了一群来自木星核心的能量体，它们像星尘一样美丽，像孩子一样渴望回家。有时候，恐惧源于未知，而理解，是打破恐惧最好的方式。”
飞船穿过小行星带时，林野无意间看向观测窗，只见一道微弱的“光流”从木星方向飘来，在飞船周围绕了一圈，然后又朝着木星飞去，像是在和他们告别。林野笑了笑，朝着“光流”的方向挥了挥手。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天，当人类的科技足够发达时，他们能真正和这些“星尘”对话，听它们讲述木星核心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