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胡文轩一番滔滔不绝的谄媚告一段落,雅室内陷入短暂的寂静,只有茶水沸腾的咕嘟声和窗外隐约的蝉鸣。
王焕宥终于放下茶杯,发出一声轻响。他抬起眼,目光落在胡文轩身上,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胡少卿。”
“下官在!”胡文轩立刻应声,身体绷得笔直。
“鸿胪寺掌四方馆驿,通译外邦,”王焕宥的手指在光滑的紫檀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笃笃的轻响,每一下都仿佛敲在胡文轩的心尖上,“想必……时常能接触到些域外的新奇玩意儿?”
胡文轩心头猛地一跳,瞬间明白了王焕宥的弦外之音!
他强压下狂喜,脑子飞速运转。
脸上却做出恍然大悟又略带为难的表情:“回大人,确是如此!下官职责所在,确能接触到一些番邦进献或商旅带来的奇珍异宝。只是……”他故意顿了顿,偷瞄王焕宥的脸色。
“只是这些东西,大多登记在册,或需呈送内府,或需按例处置……”
王焕宥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反而透着一股深沉的意味。
他端起茶杯,又抿了一口,才慢悠悠地道:“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有些东西,稀罕是稀罕,却也未必都值得入内府库房,堆在角落里蒙尘。若能在懂它、惜它的人手中,才不算明珠暗投,暴殄天物。胡大人,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这话说得再明白不过了!胡文轩只觉得一股热气直冲脑门,激动得指尖都在微微颤抖。他连忙躬身,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大人高见!大人所言极是!下官愚钝,竟未能早些领会!下官在鸿胪寺,定当留心,若遇到些真正稀罕、别致、又……嗯,又‘不太起眼’的域外奇珍,定当……定当妥善处置,寻访其真正的主人!”
他特意加重了“妥善处置”和“真正的主人”几个字,目光灼灼地看向王焕宥。
王焕宥终于露出了一个较为明显的笑容,他放下茶杯,手指在桌面上轻轻一点:“嗯。胡大人果然是个明白人,一点就透。”他目光转向席蓉烟,“席东家这茶,不错。”
席蓉烟抬起眼帘,凤眸在胡文轩和王焕宥之间流转一圈,最终落在自己指尖的玉佛珠上,轻轻捻动了一颗,脸上依旧是那副清冷的表情,只淡淡应道:“王大人喜欢就好。”
胡文轩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狂喜和一种即将攀上高枝的眩晕感。
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官袍上的补子换成了更威风的图案,看到同僚们羡慕嫉妒的眼神。
“下官……下官定不负大人期望!”胡文轩再次深深作揖,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变调。
王焕宥微微颔首,不再多言,端起茶杯,目光投向窗外摇曳的竹影,仿佛刚才那番充满暗示的对话从未发生过。
席蓉烟指尖捻动的佛珠,却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
她看着眼前因狂喜而微微颤抖的胡文轩,又瞥了一眼气定神闲的王焕宥,眼底深处掠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幽光。
这盘棋,才刚刚开始落子。胡文轩这枚棋子,是会成为一步好棋,还是一枚弃子,尚未可知。
她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茶香依旧清雅,却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涩意。
胡文轩则沉浸在巨大的兴奋中,脑子里已经开始飞速盘算:鸿胪寺库房里,最近有没有新到的、足够“别致”又“不太起眼”的贡品?
或者,那些常来常往的番邦使节、西域胡商手里,有什么稀罕物是王侍郎可能喜欢的?金器?宝石?还是……
他猛地想起前几日听下属提过一嘴,说是有个南洋小国进献了一匣子据说能凝神静气的奇香,叫什么“龙涎香”还是“沉香”的?
那东西似乎……就很符合“稀罕”、“别致”又“不太起眼”的要求!
他越想越觉得可行,脸上不由自主地再次堆起谄媚的笑容,正想再表几句忠心,却见王焕宥已经放下茶杯,目光重新落回他身上,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意味:
“胡大人,本官公务繁忙,今日就到此为止吧。”王焕宥站起身,绯色官袍在室内投下一道沉沉的影子,“记住,本官……喜欢清静,也喜欢识趣的人。”
胡文轩心头一凛,连忙躬身:“是是是!下官明白!下官谨记大人教诲!大人慢走!”
王焕宥不再看他,对席蓉烟微微颔首,便转身离去,那沉稳的脚步声如同鼓点,敲在胡文轩心上,既是压力,也是动力。
雅室内只剩下胡文轩和席蓉烟。
胡文轩擦了擦额角并不存在的汗,转向席蓉烟,脸上又挂满了感激涕零的笑容:“席东家,今日之恩,下官没齿难忘!若非东家引荐,下官岂能……”
席蓉烟抬手,止住了他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