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支崭新的、未开封的口红，像一枚冰冷的子弹，透过李医生手中的终端屏幕，精准地击穿了我最后一道心理防线。卡片上那优雅却饱含恶毒的字句，每一个笔画都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寒意。
他不仅进去了，他还翻阅了我的私人物品，他知道我藏起了证据，他拿走了它，然后像撒下香饵的猎人，留下一个新的、更精致的陷阱，嘲弄着我的恐惧和徒劳。
我浑身冰冷，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不是因为寒冷，而是源于一种被彻底窥视、玩弄于股掌的巨大羞辱和恐惧。
李医生的脸色难看至极，他对着通讯器低吼，下达着一连串指令：“……立刻全面排查公寓楼所有监控！过去48小时内所有可疑人员、车辆！技术组分析闯入手法，我要知道他是怎么绕过安保的！痕迹组扩大搜索范围，他不可能一点痕迹都不留下！”
但我们都清楚，希望渺茫。他那样谨慎到变态的人，既然敢亲自去，就一定有十足的把握不会留下能被轻易追踪的痕迹。这更像是一次赤裸裸的示威。
“他……他是在警告我。”我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也是在告诉我，他随时能找到我，而我……无处可藏。”
李医生放下通讯器，目光锐利地看向我，那里面没有了之前的沉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冷酷的决断：“他的挑衅恰恰说明他开始着急了。仓库的发现，林晚的逃脱，尤其是他‘制作间’和‘收藏品’的暴露，打乱了他的节奏，甚至可能摧毁了他多年经营的某个核心据点。他现在是在冒险，是在用这种方式重新建立控制感，恐吓你，同时也可能在试探我们到底知道了多少。”
他走到我面前，蹲下身，平视着我的眼睛：“听着，薇薇。恐惧是他最大的武器。他现在最希望的，就是你被吓破胆，彻底崩溃，或者做出不理智的行为。我们不能让他得逞。”
“那我该怎么办？”我无助地问，巨大的无力感几乎将我压垮。
“我们把‘舞台’给他。”李医生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冰冷的光芒，“但他不会想到，舞台的灯光和镜头，已经对准了他。”
我愣住了。
“他给你手机发过短信，去过你的公寓，留下了‘礼物’。”李医生冷静地分析，“这说明他对你保持着高度的兴趣和……某种扭曲的关注。他会试图继续接触你，监控你，甚至……再次接近你。我们要利用这一点。”
一个疯狂的计划在他眼中成型。
“我们需要你‘配合’他的预期。”李医生的声音压得很低，“你会离开这里，回到你的公寓——当然，是在我们绝对可控的严密保护下。你会表现得像一个被吓坏了的、孤立无援的、试图寻求最后依靠的普通女人。”
我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一股寒意从脚底窜起：“……你是说，联系阿琳？”
“这是最合理的剧本，不是吗？”李医生语气没有任何波澜，“你经历了可怕的事情，证据被偷走了，你害怕极了，你不知道该相信谁，你只能去找你最好的朋友倾诉、求助。而他，极有可能就在阿琳身边，或者监控着她。他会‘听’到你的恐惧，你的无助。这可能会满足他的控制欲，也可能会引诱他再次出手。”
这是拿我当诱饵！一个无比危险的诱饵！
我的心脏疯狂地跳动起来，血液冲上头顶又迅速冷却。恐惧本能地想要尖叫着拒绝。
但……阿琳。那个还蒙在鼓里、可能下一秒就会遭遇不测的阿琳。还有那些冰冷档案里的女孩，和林晚绝望的眼神。
如果我退缩了，阿琳会不会就成为下一份档案里的名字？下一个“未用完的原料”？
愤怒和不甘像冰冷的火焰，重新点燃了我的血液。
“好。”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出乎意料的平静，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我该怎么做？”
李医生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随即恢复了绝对的专业：“我们会给你准备好一切。你的公寓会被布置得滴水不漏，你会带着伪装过的通讯设备。你需要给阿琳打一个电话，内容需要精心设计，既要表现出你的崩溃和恐惧，又不能过于刻意……”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我在专业人员的指导下，反复演练着那个打给阿琳的电话。每一个语气停顿，每一句哭诉的内容，甚至呼吸的频率，都被精心设计，既要真实可信，又要传递出他们需要对方捕捉到的信息——我吓坏了，我弄丢了证据，我走投无路了，我只能信任你。
终于，一切准备就绪。我换上了自己的衣服，外面套着一件安装了微型麦克风和追踪器的外套。我的公寓已经被技术小组完全控制，每一个角落都在监控之下，隔壁房间驻扎着行动队员，狙击手可能已经就位在对面楼顶。
我坐进一辆看起来极其普通的轿车，由一名伪装成司机的行动队员驾车，驶向我那已然成为战场的公寓。
每靠近一步，心跳就加速一分。手心不断冒出冷汗，受伤的掌心在纱布下隐隐作痛。
车子在公寓楼附近停下。我独自下车，深吸一口冰冷的夜空气，走向那扇熟悉的楼门。每一步都感觉有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注视着我，有保护者的，也有……可能潜伏着的狩猎者的。
用钥匙打开公寓门。里面看起来和我离开时一模一样，甚至那支新的口红和卡片也原封不动地放在床头柜上——它们是重要的道具。
关上门，背靠着门板，我环顾着这个曾经觉得安全温暖的巢穴，此刻却觉得每一个阴影里都可能藏着致命的危险。
时间到了。
我拿出那个被特殊处理过的手机，手指颤抖着，拨通了阿琳的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就在我以为没人接听时，被接了起来。
“喂？”阿琳的声音传来，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显而易见的哭腔，背景音很安静。
剧本开始了。
“阿琳……阿琳……”我立刻带入情绪，声音破碎，带着剧烈的喘息和呜咽，演给自己，也演给可能监听的他，“是我……薇薇……我好害怕……呜……”
“薇薇？”阿琳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茫然，随即变得焦急，“你怎么了？你别哭啊！发生什么事了？你这两天去哪了？我给你打电话都打不通！”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太可怕了……”我语无伦次，按照排练好的内容哭诉，“有人……有人进了我家……偷了我的东西……还……还留下了这个……”我刻意让声音充满恐惧和恶心。
“留下了什么？薇薇你说清楚！谁进了你家？”阿琳的声音提高了八度，充满了真实的震惊和担忧。
“一支口红……新的……和他送的那支一样……”我啜泣着，“还有卡片……他警告我……阿琳，我该怎么办？我好怕他还会再来……我不知道能找谁了……”我哭得几乎喘不过气，这部分倒不全是演技。
电话那头，阿琳倒吸了一口凉气，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这沉默让我心头发紧——他是不是就在她旁边？在用眼神示意她？
几秒后，阿琳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强装镇定却依旧掩饰不住的颤抖：“别……别怕薇薇！你现在在哪？在家吗？你待在那里别动！我……我马上过来找你！”
她主动提出要过来！这是计划理想的发展！
“不……不要！”我立刻按照设计好的拒绝，表现出为她着想，“你别来！万一……万一他还在附近怎么办？太危险了！我不能连累你！”
“说什么傻话！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怎么能让你一个人！”阿琳的语气激动起来，带着一种近乎鲁莽的冲动，“你等着！我马上到！他要是敢来，我跟他拼了！”她似乎完全被我的恐惧感染，陷入了某种情绪化的状态。
“阿琳……别……”我还在假意阻止。
“等我！”阿琳说完，直接挂断了电话。
通话结束。
我握着发烫的手机，浑身脱力地滑坐在地。心脏狂跳，几乎要冲破胸膛。
成功了。鱼儿似乎咬钩了。
但为什么，我心头那股不安的感觉，却越来越强烈？
阿琳的反应……听起来那么真实，那么冲动，充满了对朋友的担忧。如果那个男人就在她身边，他怎么会允许她如此情绪化地答应过来？他难道不怕这是一个陷阱？还是说……他根本就不在她身边？或者，他有着绝对的自信，认为即使这是一个陷阱，他也能够掌控全局？
甚至……这根本就是他将计就计？
我猛地抬头，看向床头柜上那支崭新的口红。它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幽暗诱人的光泽。
t.
他留下的签名。
像一个优雅的、等待着谢幕的……导演。
冰冷的战栗，再一次，细细密密地爬满了我的脊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