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兴城破的次日正午，日头正烈，却照不暖湖州城头的寒。忽听 “轰隆” 一声巨响，木屑纷飞如雪，那两扇包铁的橡木城门竟被金兵的撞车撞得崩裂开来。城门洞开处，金兵如黑潮般涌进，甲叶碰撞的脆响混着喊杀声，瞬间淹了湖州城。
城头上的宋兵本就心怯，见此情景，上千守军 “噗通” 一声齐齐跪倒，甲胄坠地的声响连成一片，个个垂首求饶，连兵器都不敢去拾。城中百姓更是扶老携幼，捧着粮袋、赶着牛羊往街心凑，只求金兵刀下留情。金兵虽一路奔袭，战袍上还沾着长兴的血污，眉宇间满是疲惫，可 “以战养战” 四个字早已刻进骨血 —— 抢来的粮秣填了肚，收编的降兵补了队，再加上四处强征的签军，当初只是号称的十万之师，此刻瞧着竟坐实了这威名。
当夜，湖州城内篝火连片，金兵围着火焰载歌载舞，酒肉的香气飘得满街都是。更有甚者，将城中民女尽数掳进营中，哭喊声混着金兵的哄笑，在夜色里缠成一团。兀术正坐在虎皮椅上，手端酒碗饮得畅快，床褥上蜷缩着一个哆哆嗦嗦的美貌女子。兀术刚放下酒杯，准备起身时，忽有一士兵跌跌撞撞闯进来，膝盖在地上一磕，急声道：“主上！小的方才跟城中降兵打探，听闻赵构那厮…… 那厮竟偷偷从杭州逃了！如今杭州，已是空城！”
“你说什么？” 兀术猛地起身，手掌在案上一拍，酒盏震得哐当乱响，一双虎目瞪得溜圆，死死盯着那士兵，“此事可有求证？莫要拿流言来哄我！”
“回、回狼主，小的也无从求证！可这里的人也只是听说，赵构那厮逃得隐蔽，很多他身边的人都没得半句消息，小的只是闻言前来提醒，主上勿怪！” 士兵急得额头冒汗，说话都带了颤音。
“他娘的！” 兀术恨得一跺脚，虎皮椅被他踹得往后滑出半尺，“我等兵行神速，连破数城，竟还是让这软骨头逃了！” 他喘了口气，眼中戾气更盛，“不管！明日全军开拔，必破杭州！他若没跑，老子便把他拽出来，当众抽得他哭爹喊娘，让天下人看看这逃跑皇帝的德性！他若跑了，便是追到天涯海角，也得把他抓回来碎尸万段！”
“主上威武！” 士兵忙伏地奉承，声音里满是敬畏。
“行了，下去吧。让弟兄们养好精神，明日杭州虽说是空城，也得防着有诈，莫要阴沟里翻船。” 兀术摆摆手，语气稍缓，可眉峰依旧拧着。
“谢主上！” 士兵如蒙大赦，爬起来躬身退了出去，脚步都不敢多停。
翌日晌午过后，天候骤变。乌云压得低低的，像是要把整个杭州城罩进湿冷的布袋里。江南的寒气不比北方的烈风，却是往骨头缝里钻，金兵虽裹了棉衣，可一披上甲胄，那冰冷的铁片子便贴在身上，冻得人牙关都发紧。兀术骑着乌骓马，身后十万大军列成方阵，将杭州城四面围得水泄不通，连西湖上都飘着两艘小号战船，船头的金兵弓上弦、刀出鞘，盯着城门的动静。
兀术勒住马缰，目光扫过杭州的城墙 —— 这城本是两浙核心，城防固若金汤，赵构即便逃了，也该留下几个能打的将领驻守才是。他捻着胡须暗忖：若硬攻，怕是要折损不少弟兄，不如先围死城池，往河道里投些毒物，逼得城里的人出城突围，到时候再趁势掩杀，胜算便大了。总之，不明虚实，观望观望再说。
围城之势刚定，天空忽然响起两声惊雷，轰隆隆的声响如泰山崩塌，震得地面都微微发颤。兀术抬头望了望天，又转头看向城楼 —— 竟连半个守军的影子都没有。他心里犯起了嘀咕：“不对啊…… 杭州乃江南重镇，赵构再蠢，也不该把这城白白放弃。怎么能真成了空城？”
金兵将士也瞧出了异样，你看我、我看你，脸上都带了疑色。就在这时，城西的钱湖门 “吱呀” 一声缓缓打开，门内站着七八个宋兵，为首一人双手高托着个木盘，盘上覆着红布，红布下隐约露出个人头的轮廓。
“呦呵？这是唱的哪出戏？” 城门前的耶律马五眯着一双鹰眼，笑得胡须都抖了起来，语气里满是嘲讽。
那托着木盘的宋兵往前迈了一步，扯着嗓子朝城外喊道：“此乃杭州守将刘诲之首级！我等愿献城归降，特将此獠头颅献与上国，望上国恩赦城中百姓！” 说罢，一把掀开红布，刘诲的头颅双目圆睁，面色青紫，显然是刚被杀不久。
“哈哈哈哈！” 耶律马五仰天大笑，拍了拍身边亲兵的肩膀，“快！去余杭门请大王前来！”
兀术正坐在马上，思索着要不要先用抛石机往城里扔些火球试探，忽听远处马蹄声急促，一个传令官骑着快马奔来，四蹄翻飞溅起一路泥水，到了近前翻身下马，伏地禀报道：“主上！西边钱湖门守军已献城归降，耶律将军请您前去指挥入城事宜！”
“还有这等好事？” 兀术眉头一挑，随即哈哈大笑，拍了拍马鞍，“我竟还防着有诈，原来真成了空城！” 说罢一扬马鞭，“全军随我来！” 大队金兵跟着他朝钱湖门杀去，到了城门口，果见城门大开，耶律马五已领着人登上城楼，见兀术来了，笑着朝他使了个眼色。
兀术勒住马，看着空荡荡的街道，倒有些出乎意料，本以为至少要打一场硬仗，没成想竟如此顺利。他嘴角带笑，目光扫过远处的皇城，声音里满是戾气：“弟兄们一路辛苦了！传我军令，全军入城！劫掠三日！凡金银女子，任尔等取之，军纪暂弛！”
金兵闻言，欢呼着涌入城中，刀光剑影里，哭声喊声不绝于耳。恰在此时，惊雷炸响，滂沱大雨，兜头浇下。
趁天暗，城东南角的保安水门，铁栅后忽然滑出两个黑影，如游鱼般没入冰冷的河水，悄无声息地顺着河道往钱塘江游去。不多时，两人爬上对岸，岸边的芦苇荡遮住了他们的身影。其中一人抬手解下湿透的外衣，双手抓住衣襟猛地一拧，水珠顺着指尖滴落。
“接下来怎么办？” 他喘着气问道，声音里带着几分疲惫，却依旧沉稳，“你去秀州，我去明州？”
另一人摇了摇头，抹了把脸上的水，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秀州暂无金兵，应是安全的。你去明州，把杭州的情况报给张大人。我去宜兴，金人虽打通了江南，却漏了宜兴那处。定是因为周遭地方地势险要，金人不愿陷入苦战，若能在那里聚起兵马，便是一把插在金兵心口的刀！”
“好！就这么定了！” 前一人重重点头，“路上小心，莫要被金兵的哨探盯上。” 两人相视一眼，没再多说，转身朝着相反的方向奔去，身影很快消失在芦苇荡深处。
此时，八字军正行至永宁路。队伍绵延数里，旌旗上的 “王” 字在风中猎猎作响。傅选提着甲胄的下摆，快步追上队伍前方的王彦，凑到他身边低声道：“统制，咱们从开封府带回来的那小子，醒了。”
“你说的是那个背嵬军的军官？” 王彦勒住马，眉头皱了皱，声音里带着几分沙场老将的粗粝。
“对对对，就是他！” 傅选点头如捣蒜，脸上堆着笑，“这几日弟兄们轮流照看，喂汤喂药的，总算把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你们倒有耐心。” 王彦哼了一声，语气里带着几分不耐烦，“捡来团烂泥，硬要把他捏回人形。”
傅选搓了搓手，有些尴尬地笑道：“统制您也知道，咱们八字军在河北时，一个兄弟都不舍得丢，日子久了，便养成这习惯。”
“知道了。” 王彦摆了摆手，语气稍缓，“你们好生照看着。再过两日便到永兴军路，我们去京兆府，再给他寻个好大夫瞧瞧。”
“是！” 傅选应了一声，刚要转身，忽然又想起什么，快步跟了两步，压低声音道：“哎，大人，其实…… 也不用寻大夫了。您猜怎么着？那小子竟像是有邪功似的，当初捡回来时骨头经脉全断，这才一个来月，他竟自己给接好了！”
“胡扯！” 王彦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你当是江湖术士的接骨术？经脉寸断岂是能自己接好的？醒都没醒利索，便敢在这里胡说八道！一边凉快去！”
“要不说邪门呢……” 傅选小声嘟囔了一句，抬眼瞥见王彦脸色沉了下来，那双眼睛瞪得像是要吃人，忙躬了躬身，连声道 “是是是，属下多嘴了”，转身就往队伍中间跑，脚步都快了几分，生怕再惹王彦动怒。
王彦望着他的背影，轻轻哼了一声，目光投向队伍后方 —— 那里的担架上，正躺着那个背嵬军军官。他眉头微蹙，心里竟也泛起一丝疑云：“背嵬军？”